「翠枝日日被虐待毒打,沒出五日就斷了氣,妓館的人將她的屍體扔回了家,還說她沒把本錢賺回來,硬是砍了翠枝哥哥的一條腿,她的父母忙著給兒子治腿。翠枝的屍身在院子裡爛了幾日了都沒人收……」紅珠越說越小聲,到最後幾乎都聽不清了。
我沒說話,只是自顧自地打著扇子,這三月的天,竟也開始熱了。
「派兩個人,找個地方,把翠枝埋了吧,就當是全了我和她的主僕情誼。」
翠枝的下場我早就預料到了。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怎麼會明知道是火坑還要讓女兒去跳。
是的,翠枝哥哥的賭癮是我命人誘他染上的,也是我讓人把紅袖閣賣價高告訴她父母的。
翠枝已經背叛過我一次,未必不會再出賣我第二次,畢竟十年時間,她太了解我了。
我本不欲將刀劍揮向至親至愛之人,但是良善的葉嶼註定會死,而我想活下去,一次又一次。
轉眼到了宴席上,我在京都才名在外,想與我結交的貴女不知凡幾,所以我並不孤單,甚至左右逢源讓我有些疲憊。
幸好,葉昭昭終於出來了,算是解救了我一番。
我搖著扇子向葉昭昭走去。
近了,更近了,這次我終於看清楚了葉昭昭。
濃眉杏眼,粉唇翹鼻,通身一派自信,配上她的身份,她明艷的笑容,自成一段風韻。這是個少有的美人!
「公主殿下,千歲。」我行了一個標準的世家禮。
「這是?」葉昭昭的眼神毫不避諱地打量著我,眼裡也流出幾分驚艷,幾分笑意。
她身側的婢女立刻介紹起我來:「公主殿下,這是靖王府的葉三姑娘。」
「我知道你,葉嶼。」葉昭昭眸光里閃動著老友重逢的喜悅,「『眾姝之首』對吧。」
我立即謙虛道:「臣女不敢當,都是姐妹們給我取著玩兒的。」
葉昭昭拉過我的手,向一棵開得正艷的梅樹下走去:「有什麼不敢當的,我看過你的書畫詩詞,當得起。要我說,你比那些只會寫酸詩的男子都優秀多了,自信點!姐妹。」
我掩唇輕笑,這會兒的葉昭昭真是個妙人,和後來的她一點都不像。
「殿下,臣女有個不情之請,宴會結束後,臣女想與殿下討教一下書畫。」我折下一枝梅花向葉昭昭遞去。
葉昭昭眯了眯眼睛,旋即又笑道:「那甚好,正好本宮也喜歡書畫,可以和葉三姑娘好好學習學習。」
我折枝遞梅示好,這是我們共同歷經生死的默契。
8
湖心亭內,僕人婢女皆被屏退。
我將劫匪的事和我上次被追殺的前因後果告訴了葉昭昭。
葉昭昭拈起一塊杏仁香糕一口塞進嘴裡,胡亂嚼了幾下又灌了幾口蜜酒,這才說道:「我說我不會做那樣的事,你信嗎?」
「若是沒有見過殿下,我會懷疑。」我看著葉昭昭嘴角還沾著杏仁香糕的碎屑,將自己的帕子遞了過去,「但是現在,我相信殿下。」
葉昭昭接過我的帕子隨手塞進衣襟,用手揩了一下嘴角。
「坊間曾有過傳聞,陛下欲將殿下賜婚寧遠侯世子,若是我出事,明面上最大的受益人就是殿下您。」
葉昭昭的臉色隨著我的話語逐漸變得難看起來。
「你的懷疑不無道理,但我並不屬意宋致遠。」葉昭昭語氣憎恨地說道,「文人對我在前朝參政議政頗有微詞,這宋致遠跳腳得最厲害,還寫過幾首酸詩諷刺我牝雞司晨,嘰嘰歪歪迂腐得很,一點都不如他父親寧遠侯爽朗。」
「殿下與我也是生死之交了,我相信殿下的。」
葉昭昭突然坐近,撐著下巴看著我:「你與宋致遠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我與宋致遠幼時便相識,算得上青梅竹馬。」我並不對她隱瞞。
葉昭昭面露嫌惡:「果然,每個美女都有屬於她的河童。」
雖然不知河童是什麼意思,但應該不是什麼好詞,我真的很想告知於她:原話本子裡面,這個河童最後屬於你。
葉昭昭嘆了口氣,注視著我,我能感受到她的目光描過我的眉梢眼角,一寸一寸地蔓延。
良久,葉昭昭撲哧一聲笑出來:「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我的直覺告訴我,我們應該是一類人。」
一類人……某種意義上的確是。
「父皇的確在寧遠侯剛封侯時說過要將宋致遠賜予我,但是我拒絕了,之後便聽聞寧遠侯和靖王結親的消息,這件事我也就忘了。」葉昭昭又安慰我,帶著幾分嚴肅,「這件事多少和我脫不了關係,你是被我連累了。」
此時的葉昭昭因為在前朝提議創辦女子學堂和女子從商已被言官彈劾。原話本中,在此之後,葉昭昭就逐漸退出了朝堂,不然公主被刺殺的事情不會如此毫無風浪。直到一年後下嫁宋致遠後,她才開啟了賢妻生活。
「臣女無能,上次也是暗中查探此事,但是線索在府內周姨娘身上就斷了,經歷了上一次的事情,臣女也不敢再輕舉妄動。」
葉昭昭招來女婢撤下甜點蜜酒,換上一壺清茶,斟了一杯遞給我。
「謝殿下。」我接過茶盞,輕呷一口,是茉莉清茶。
忽而,葉昭昭立身行至亭邊圍欄,負手而立,湖心的風掠過她的發梢,又輕柔地拂過我的臉頰,周遭落針可聞,瀰漫著茉莉清茶的清甜。
「線索。線索已經坐不住了。」葉昭昭側身向湖邊掃了幾眼,「今日你來見我,怕是已經打草驚蛇了。」
我順著葉昭昭的目光看去,湖邊密林似是有人影閃爍,幾息之間就已消失。
「看來我這公主府剛住進來就不幹凈了。」
「殿下。」
「你今日回府之後,我會賞你一些東西,你出府或者參加宴席時可以多顯擺顯擺。」
「臣女明白了。」
「你先回府,記得按照我說的做,我要清理清理這些髒東西了。」
葉昭昭轉身離去,茶還未涼。
我遙遙施了一禮,理了理衣裳,轉身掛上笑容,叫來紅珠回府。
好戲,從此刻開始了。
9
公主府的賞賜像流水一般進入靖王府,世家都知道,葉三姑娘得了太和公主的青眼。
這一個月,葉昭昭帶著我頻頻出席各類宴席,我今日帶上葉昭昭賞的紅珊瑚步搖,明日配上葉昭昭賞的和田玉石禁步,後日又穿上了葉昭昭賞的織金雲蘿錦緞做的衣裳。
貴女們都道葉三姑娘攀上高枝。也有人酸言酸語。
偶有一次葉昭昭聽見,只有一句:「都是本宮賞的。」就使得貴女們不再敢言語。
這邊我們大張旗鼓著,暗中葉昭昭一步一步地清理著毒瘤。
周姨娘又有了新動作,似乎是料定我不敢再跟,竟再次開始喬裝出府。
我立刻將此消息遞給了葉昭昭。
葉昭昭傳話來:「接下來你別再管了,我這邊也快收網了,你等我好消息就是了。」
我頷首,又開始在王府做起了我的待嫁女郎。
這日,紅珠得了消息,周姨娘被罰跪在祠堂,聽說進祠堂前還被父親打了幾鞭子。
我驚訝不已,上次寧遠侯一事,父親也只是禁足了周姨娘,這次竟然動了手。
還未等我深思,母親就來了我的院子。
將將坐定,母親就說:「周姨娘這次怕是不得善終了。」
「母親,周姨娘她?」
「她竟然紅杏出牆,與府外之人私通!」
私通?!絕不可能。周姨娘不可能私通。
見我久久不回應,母親只覺六神無主,不多時就回房閉門不出了。
我知道她怕的是什麼,想來是枕邊人對心尖尖兒上的愛妾的那股狠辣叫她膽寒。
父親那邊已經把周姨娘拿住,不知道葉昭昭那邊如何了。
我不敢去攪擾葉昭昭的計劃,只暗暗想著深夜前往一探究竟。
夜深了,我提上一盞燈籠,疾步向祠堂走去。
「吱呀」推開祠堂厚重的門,祠堂的牌位森森地立著。
原話本里我的死赫然在我眼前重演,毒酒的灼燒感仿佛還在我喉頭,讓我汗毛倒豎。
我穩了穩心神,看向低頭跪著的周姨娘,低聲喚道:「周姨娘?」
周姨娘回過頭,往日明艷嫵媚的周姨娘,此刻披頭散髮,白皙的臉上是偌大的指印,身上的婆子衣飾變成了堪堪遮住肉體的布條,背上肩上的皮肉外翻著,已經不流血了,只是發黑著,好像烤熟了一般。
待到看清是我,周姨娘膝行而來,抓住我的衣角,悽厲地哭叫著:「三姑娘,我沒有私通,我真的沒有私通,原先是我的錯,您幫我和王爺求求情好不好?我這輩子只愛過王爺一人,我對王爺的心天地可鑑啊。從今往後,我一定安分守己,再也不肖想其他了,上次的事情,是我對你不住。三姑娘,我求求您……」
我看著狀若瘋癲的周姨娘,只覺心底陣陣寒霜凝結,周姨娘雖有野心,但絕對不會背叛父親,不然不會被奪了管家權後就沉寂下來,連我都知道的事情,父親不會不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