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怎麼也沒想到,一隻好心夾給繼女的雞腿,竟然會成為引發這場家庭海嘯的導火索。
周五晚上七點,窗外的雨淅淅瀝瀝地下著,屋內的空氣卻緊繃得讓人窒息。餐桌上方那盞白熾燈有些刺眼,照得地上一片狼藉。
就在半分鐘前,我滿心歡喜地從盤子裡夾起那個炸得金黃酥脆的雞腿,小心翼翼地放到繼女瑤瑤的碗里。
「瑤瑤,這次期中考試拿了雙百,阿姨獎勵你的,快趁熱吃。」我笑著說,眼神里滿是討好。
瑤瑤瘦小的身子縮在椅子裡,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那個雞腿,喉嚨明顯地滾動了一下,剛要伸出筷子。
突然,一隻粗糙的大手猛地橫揮過來。
「啪」的一聲脆響。
瑤瑤面前的碗被打翻,那隻雞腿滾落在地,沾滿了灰塵和頭髮。
我愣住了,手還懸在半空,難以置信地看著身邊的丈夫張強。
張強猛地站起來,椅子摩擦地面發出刺耳的「滋啦」聲。他脖子上青筋暴起,雙眼通紅,指著我的鼻子吼道:「吃吃吃!你就知道給她吃! 後媽就是後媽,我就知道你永遠不會把我女兒當成自己親生女兒對待! 」
這句話像一記耳光,狠狠抽在我的臉上。
我腦子裡「嗡」的一聲,整個人僵在原地。我和張強結婚半年,一直小心翼翼地經營著這個重組家庭。我自問對瑤瑤視如己出,換季買衣服、輔導作業,甚至為了照顧她辭去了銷售主管的工作,去超市做理貨員。
給孩子吃個雞腿,怎麼就成了惡毒後媽?怎麼就成了「永遠不會把她當親生女兒」?
「你瘋了嗎?」我顫抖著聲音,眼淚瞬間涌了上來,「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吃個雞腿怎麼了?你自己看看瑤瑤瘦成什麼樣了!」
「我的女兒不用你管!」張強粗暴地打斷我,一把拽起嚇得瑟瑟發抖的瑤瑤,「跟我回屋!」
「砰」的一聲,臥室門被重重關上,反鎖的聲音像一把鎖,徹底隔絕了我和這個家。
2.
我站在客廳中央,看著地上的雞腿,心像是被揉皺的紙團。
這已經不是張強第一次這麼古怪了。
結婚這半年來,我發現張強有個讓人無法理解的毛病——護食。極度護食。
每次家裡做紅燒肉或者排骨,他就像個沒吃過飯的餓死鬼一樣,筷子雨點般落下,大塊大塊地往自己嘴裡塞。有時候瑤瑤剛想伸筷子,他就搶先把最後一塊肉夾走,嘴裡還要嘟囔:「小孩子吃那麼多肉乾什麼,不消化。」
起初我以為他只是窮怕了,或者是那種重男輕女、自己嘴饞的男人。可除了吃,他在別的地方對瑤瑤又好得離譜。
我在衛生間看到過他的牙刷,刷毛都炸開了花也捨不得換;他的內褲破了洞還接著穿。可上個月,他毫不猶豫地給瑤瑤買了一台一千多塊的護眼燈,只因為瑤瑤說眼睛有點酸。
這樣一個寧願苦自己也要富養女兒的男人,為什麼唯獨在「吃」這件事上,表現得像個刻薄的守財奴?
第二天是周末,家裡的氣氛冷到了冰點。
張強一大早出車去了,臨走前把臥室門鎖了,說是怕瑤瑤亂跑,其實是防著我。
我透過門縫,看到瑤瑤正趴在書桌前寫作業。那張小臉白得有些不正常,眼皮和腳踝處似乎總是浮腫著,看著讓人心疼。
我想起昨晚那一幕,心裡的委屈怎麼也壓不下去。這日子還能過嗎?如果不信任我,為什麼要娶我?
到了中午,我聽到臥室里傳來細微的動靜。好像是瑤瑤在哭。
這一片老小區的隔音不好,我貼著門板,隱約聽到瑤瑤帶著哭腔的自言自語:「爸爸,我不饞,我真的不饞……你別罵阿姨……」
我的心猛地揪了一下。這孩子,懂事得讓人想哭。
3.
我實在忍不住,想找備用鑰匙開門進去看看。翻遍了抽屜,鑰匙沒找到,卻在陽台角落裡看到了張強的那個「寶貝工具箱」。
那是個墨綠色的鐵皮箱子,平時張強寶貝得不得了,還特意上了把鎖,從來不讓我碰。他說裡面是修車用的精密儀器,怕我碰壞了。
但這會兒,那把鎖竟然 沒掛上 。鎖扣虛搭著,隨著窗外的風輕輕晃動。
我鬼使神差地走了過去。
也許是女人的直覺,也許是對昨晚那句惡毒指責的不甘,我總覺得這個箱子裡藏著什麼秘密。
我不求別的,哪怕裡面藏著他和前妻的照片,或者藏著給前妻匯款的單據,我也認了。至少讓我死個明白,讓我知道為什麼我怎麼捂都捂不熱這塊石頭。
我蹲下身,手有些發抖。
「張強,這可是你自己沒鎖好的。」我咬著牙,在心裡給自己壯膽。
「咔噠」一聲,鎖扣被我掀開。
我深吸一口氣,猛地掀開了箱蓋。
沒有我想像中的精密儀器,沒有前妻的照片,也沒有私房錢。
映入眼帘的,是幾個包裝全是日文的袋子,整整齊齊地碼在裡面。
我拿起一袋,沉甸甸的,手感像大米,但比普通大米要透亮一些。袋子側面貼著一張手寫的標籤,字跡是張強的,歪歪扭扭卻很用力:
「低蛋白大米,98元/斤。每次煮50克。」
低蛋白大米?這是什麼東西?
我心裡咯噔一下,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視線往下移,在那些米袋子底下,壓著一個厚厚的牛皮紙文件袋。
我顫抖著手打開文件袋,一張張化驗單像雪片一樣滑落出來。
「濱海市第一人民醫院腎內科」
「姓名:張瑤 年齡:8歲」
「診斷: 慢性腎臟病3期,腎病綜合徵 」
「建議:嚴格低蛋白飲食,控制鹽攝入,避免感染……」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耳邊只有窗外雨點打在玻璃上的噼啪聲。
所有的化驗單,時間跨度長達三年。
原來,瑤瑤不是瘦,是病了。
原來,她臉上的「虛胖」不是胖,是 水腫 。
原來,那隻雞腿對於普通孩子是美味,對於腎臟功能受損的瑤瑤來說,真的是加重腎臟負擔的「毒藥」。
4.
我翻到最下面,看到了一本破舊的記帳本。
「10月2日,買特製米支出400元(瞞著婉婉說是修車費)。」
「10月15日,複查尿蛋白+++,醫生說控制得不好,要加藥。藥費1200元。」
「11月1日,瑤瑤想吃肉,我把紅燒肉都吃了。看著閨女咽口水,心裡真像刀割一樣疼。我是個混蛋。」
每一行字,都像針一樣扎進我的眼睛裡。
最後一張紙,是一份手寫的 離婚協議書草稿 。
上面寫著:「本人張強,因性格不合,自願與林婉離婚。家中存款全部歸女方,孩子歸男方……」
落款日期,竟然是昨晚。
我拿著那份離婚協議書,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往下掉。
「我就知道你永遠不會把我女兒當成自己親生女兒對待!」
張強昨晚那句歇斯底里的怒吼,此刻在腦海中迴蕩,卻變了味道。
那哪裡是責備啊,那分明是一個父親絕望的嘶吼,是對自己無能的痛恨,更是想要把我推開的藉口!
他早就想好了。他知道瑤瑤是個無底洞,他知道這個病會拖垮這個家。他怕我嫌棄,怕我被嚇跑,所以一直瞞著。
他寧願做一個摳門、自私、脾氣暴躁的混蛋,也不願意讓我承擔這份沉重。
「咔噠」。
門鎖轉動的聲音傳來。張強回來了。
他手裡提著一袋饅頭,渾身濕透,水珠順著褲腳滴在地板上。他看到我蹲在陽台,看到那個敞開的工具箱,原本疲憊的臉瞬間變得煞白。
手裡的饅頭袋子「啪」地掉在地上。
他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嘴唇哆嗦著,半天才擠出一句話:「婉……婉婉,你……你看見了?」
5.
我站起來,手裡緊緊攥著那沓化驗單,一步步走向他。
張強突然腿一軟,竟然「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這個一米八的漢子,這個昨晚還對我大吼大叫的男人,此刻卻抱著頭,哭得像個無助的孩子。
「婉婉,我對不起你……我不是故意騙婚的……真的……」他語無倫次地解釋著,聲音嘶啞,「前妻就是嫌這孩子是個累贅,嫌我是個填不滿的窟窿才跑的。我相親了十幾次,只要一說孩子有腎病,人家轉頭就走……」
「遇到你之後,你對瑤瑤那麼好,給她梳頭,給她買衣服……瑤瑤也好久沒笑得那麼開心了。我貪心啊,我想給孩子個完整的家,我不敢說啊……」
他抬起頭,滿臉是淚:「昨天……昨天醫生給我打電話,說瑤瑤指標又高了,再控制不好就要透析。透析就是個無底洞啊!我想著……長痛不如短痛,我不拖累你。我把你罵走,你就不用跟著我遭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