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眼前這個卑微到了塵埃里的男人。
我想起他每次吃飯時那狼吞虎咽的樣子，那是為了斷了瑤瑤想吃的念想；
我想起他那炸毛的牙刷，那是為了省下錢給瑤瑤買特製的大米和進口藥；
我想起他把工具箱鎖得死死的，那是為了鎖住這個家岌岌可危的安寧。
他用最笨拙、最傷人的方式，守護著他的女兒，也試圖「守護」我的未來。
心裡的委屈早已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的疼。
我走過去，蹲在他面前，伸手擦掉他臉上的雨水和淚水。
「張強，你確實是個混蛋。」我更咽著說。
張強身子一僵，眼神黯淡下去：「我知道……協議書你簽了吧，存款都在卡里，密碼是你生日……」
「你混蛋在以為我很脆弱。」我打斷他，一把撕碎了手裡那張離婚協議書，「我是那樣只能同甘不能共苦的人嗎？」
張強愣住了，呆呆地看著雪片般飄落的碎紙。
「你為了省錢給瑤瑤治病，牙刷都捨不得換；為了不讓瑤瑤饞肉，寧願自己背上『自私』的罵名。」我拉起他的手，那雙手粗糙得像砂紙，手背上還有幾道搬貨劃的口子，「這樣的男人，我要是錯過了，才是真的傻。」
「可是……這病是個坑啊……」張強還想說什麼。
「坑怎麼了？填唄！」我瞪了他一眼，「我是後媽，但我也是媽。既然叫了媽，這病我們就一起治。兩個人掙錢，總比你一個人扛著強。」
張強看著我，嘴唇顫抖著，半晌說不出話來。突然，他猛地把我抱進懷裡，力氣大得像是要把我揉進骨血里。
雨還在下，但我感覺不到冷了。
6.
第二天晚飯。
餐桌上擺著一盤熱氣騰騰的紅燒肉。
瑤瑤坐在桌邊，看著那盤肉，眼裡閃著光，卻懂事地低下頭，只去夾面前的水煮青菜。
張強的筷子剛要伸向那盤肉，被我用筷子輕輕擋了回去。
在父女倆驚愕的目光中，我夾起一塊紅燒肉，放進了瑤瑤的碗里。
「吃吧。」我笑著說。
「婉婉！不行！」張強急了，伸手要搶，「這不能吃！」
「放心吧。」我按住他的手，從身後拿出一個空袋子——那是昨晚我在網上連夜查資料買的低蛋白澱粉，「這是我用特製澱粉做的，肉也焯過水去掉了嘌呤和脂肪。醫生說了，只要控制好量，這特定的做法是可以吃的。」
張強愣住了，看著那個袋子，又看看我，眼圈瞬間紅了。
瑤瑤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眼睛一下子亮了：「爸爸！真的是肉味！好好吃！」
看著孩子滿足的笑臉，張強轉過頭，偷偷抹了一把眼淚。
我給張強也夾了一塊：「你也吃。以後不用搶了，咱們一家人，坐在一張桌上吃飯，誰也不許藏著掖著。」
那一刻，窗外的雨停了。
在這個重組的家裡，信任比愛更難，但也更珍貴。
那隻被打落的雞腿，雖然沾了灰，卻成了我們跨越信任鴻溝的最後一塊磚。
日子雖然難，但只要攤開了說，就有路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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