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周五下午四點二十,房地產銷售中心的空調開得很足,但我卻冷得像掉進了冰窖。
「林女士,房東剛才打電話了,說如果不追加30萬首付,這房子就不賣了,後面還有兩撥人等著看房呢。」中介小張把手機螢幕懟到我面前,上面是房東強硬的微信語音。
我下意識地攥緊了手裡的帆布包,指甲嵌進掌心。為了給兒子搶這套二手學區房,我已經掏空了這幾年的所有積蓄,連帶著父母的養老錢都搭進去了,現在全身上下湊不齊五萬塊。
「能不能……再寬限兩天?我再去借借。」我的聲音在發抖,低得自己都快聽不見。
「姐,真不是我不幫你。今天是最後期限,那個買家全款都在路上了。」小張收回手機,眼神里已經有了不耐煩,「要麼現在交錢,要麼這房子就真的沒了。你也知道,為了孩子上學,這片區的房子有多搶手。」
為了孩子。這四個字像針一樣扎在我的死穴上。
我走出售樓處,站在深秋的冷風裡,梧桐葉落了一地。我不由自主地伸手摸向包的最底層,那裡有一個被我用舊絲巾層層包裹的小鐵盒。
盒子裡躺著一張建行的儲蓄卡。
那是五年前,顧晨和我辦完離婚手續那天,在民政局門口扔給我的。
那天也是這樣的深秋,他穿著一件我不認識的名牌夾克,頭髮梳得油光鋥亮,嘴裡甚至還哼著曲子。他把這張卡甩在我身上,眼神輕蔑得像看一個陌生人:「這裡有70萬,是我公司破產清算後剩的所有錢。拿著滾吧,以後別讓那個拖油瓶來煩我。我也受夠了這種一眼望到頭的窮酸日子。」
那時候兒子才三歲,抱著我的腿哇哇大哭,喊著要爸爸。顧晨連頭都沒回,上了一輛紅色的跑車,絕塵而去。
那70萬,是他給我的「遣散費」,也是他對我們母子七年感情的買斷錢。
我當時發誓,就算去要飯,也不會動這張卡里的一分錢。我要留著它,作為他拋妻棄子的恥辱柱,等有一天我有錢了,我要狠狠地甩在他臉上。
但這五年來,我一個人帶著孩子,干過銷售,送過外賣,為了幾百塊的全勤獎發著高燒也不敢請假。我的手變得粗糙不堪,柚子味的護手霜用了三個月都捨不得換,每晚給兒子講故事時都在偷偷算計明天的菜錢。
而顧晨,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沒給過一分撫養費,甚至連一個電話都沒有。
我恨他。這種恨意支撐著我熬過了一個個崩潰的深夜。
可是現在,為了兒子的學籍,為了不讓他輸在起跑線上,我不得不向這個曾狠狠踐踏過我的男人低頭。
我深吸一口氣,轉身走向馬路對面的建設銀行。
「取出來吧。」我在心裡對自己說,「取光了,就把卡剪了,徹底兩清。就當是為了兒子,我不丟人。」
銀行里人不多,我取了號,坐在冷硬的金屬椅上等待。叫號機「叮」的一聲,螢幕上顯示著我的號碼。
我走到櫃檯前,隔著防彈玻璃,把那張已經有些磨損的卡遞進去,連同我的身份證。
「你好,這張卡很久沒用了,我想重置一下密碼,然後……取錢。」我說出「取錢」這兩個字時,喉嚨乾澀得發疼。
櫃員是個年輕的小姑娘,她熟練地接過卡,在鍵盤上敲擊著。
「請設置新密碼。」
我顫抖著手,在密碼器上輸入了兒子的生日。這是我早就想好的,以後這錢就是兒子的,跟那個男人沒關係。
「密碼設置成功。請問您要辦理什麼業務?」小姑娘低頭看著電腦螢幕,隨口問道。
「我想……查一下餘額,然後轉帳30萬。」
小姑娘點點頭,手指在鍵盤上飛快地敲著。突然,她的動作停住了。
她盯著螢幕,眼睛猛地瞪大,嘴巴微張,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東西。她甚至摘下眼鏡揉了揉眼睛,又重新湊近螢幕看了一遍。
我的心咯噔一下。難道顧晨當年騙了我?卡里根本沒有70萬?還是說他早就掛失把錢轉走了?
那一瞬間,憤怒直衝天靈蓋。我就知道!那個男人連最後一點良心都沒有!
「怎麼了?是不是沒錢?」我的聲音尖銳起來,引得旁邊的保安都側目看過來。
櫃員小姑娘抬起頭,神色古怪地看著我。她看了看四周,然後關掉了擴音器,身子前傾,貼著玻璃縫隙,壓低聲音對我說:
「姐……你確定只轉30萬?」
我不解地看著她:「什麼意思?」
小姑娘咽了口唾沫,指著螢幕上的數字,聲音都在發抖:「姐,這卡里……有712萬。」
2.
「多少?!」我大概是喊破了音,大堂經理立刻走了過來。
「七百……七百一十二萬四千三百。」小姑娘把螢幕轉向我,那一長串數字像一排排冰冷的士兵,瞬間擊穿了我的認知。
我死死盯著那個數字,腦子裡一片空白。
700萬?
五年前,顧晨把卡給我的時候明明說只有70萬。那是他所謂的「破產清算」後的所有家底。
這五年來,這張卡一直鎖在我那個破舊的首飾盒最底層,連那一層絲巾都沒動過。這多出來的600多萬是哪來的?利息?不可能!就算是高利貸也不可能有這麼高的利息!
「能不能……幫我打一份流水?」我感覺自己的腿在發軟,必須扶著櫃檯才能站穩。
印表機開始「滋滋」作響,吐出的紙帶越來越長,最後竟然拖到了地上。
我顫抖著撿起那份長長的流水單。
密密麻麻的進帳記錄。
最早的一筆是在我們離婚後的第二個月,進帳8萬。之後每個月都有,金額不等,有時候是10萬,有時候是15萬,最高的一筆甚至是40萬。
這五年來,每個月都有一筆巨款打進來,從未間斷。
而匯款方那一欄,清一色寫著同一個名字: 深藍海洋工程有限公司 。
我的目光掃向備註欄,那裡並沒有寫常見的「工資」或者「勞務費」,而是一些我完全看不懂的奇怪代號:
`Project-DeepBlue-09`
`SAT-DIVE-300m`
`Bonus-Level-S`
唯一能看懂的,是偶爾夾雜在這些代號中間的幾句中文備註,簡短得讓人心驚:
「兒子鋼琴。」
「曼曼大衣。」
「過年紅包。」
「生日快樂。」
看到「曼曼大衣」這四個字時,我的眼淚毫無徵兆地砸在了紙上。曼曼是我的小名,只有顧晨這麼叫我。離婚那天,他說:「林曼,你這輩子也就配穿地攤貨。」
可是這筆備註的日期,正是我生日那天。那年冬天特別冷,我因為捨不得買羽絨服,凍得在發傳單時暈倒了。
原來,他在看著我?
不,不對!
如果他有這麼多錢,如果他還在乎我們,為什麼要躲著不見?為什麼要裝作人間蒸發?
既然有700萬,他為什麼不直接回來找我們?非要讓我像個怨婦一樣恨了他五年?
「這錢……乾淨嗎?」我腦子裡突然蹦出這個念頭。顧晨以前是做建築工程的,難道他離婚後去乾了什麼違法亂紀的事?洗錢?走私?
恐懼瞬間壓過了感動。如果這些錢是髒錢,那我寧可不要!我不能讓兒子有個罪犯爸爸!
「幫我查一下這個匯款公司的地址!」我近乎失控地抓著櫃檯邊緣。
櫃員被我的樣子嚇到了,趕緊幫我在系統里查詢:「在……在濱海新區的港口工業園,詳細地址是……」
我抓起流水單衝出了銀行。那套學區房我已經顧不上了,哪怕兒子沒書讀,我也要搞清楚這700萬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要去找顧晨。我要問問他,這五年他到底是發了橫財忘了糟糠妻,還是在玩什麼貓捉老鼠的遊戲!
3.
按照地址,我打車來到了濱海新區。
這裡是城市的邊緣,空氣中瀰漫著鹹濕的海腥味和機油味。所謂的「深藍海洋工程有限公司」,坐落在一個巨大的碼頭旁邊,四周堆滿了貨櫃和巨大的生鏽錨鏈。
公司大樓是一棟灰撲撲的三層小樓,門口甚至連個像樣的招牌都沒有。
我衝進前台,把身份證拍在桌子上:「我找顧晨!我是他……前妻。」
前台小妹正低頭刷手機,聽到「顧晨」兩個字,猛地抬起頭,眼神里閃過一絲詫異,甚至還有幾分……敬畏?
「您找顧工?」她站了起來,語氣變得格外客氣,「顧工不在公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