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方婉,沈行舟神色稍緩和:「不必客氣。」
二人親親熱熱講話,讓我實在有點心酸,趁機告辭。
臨走,李恆不忘提醒我:「阿姐的帖子明日便到,洛姐姐早做準備。」
「嗯,再會。」
我卻沒想到,晚間沈行舟竟追到家裡來了。
6
忠義侯府,洛家。
晚膳我只吃了些藕粉,便坐在院中鞦韆上發獃。
「今日何故爽約?」
沈行舟的聲音自身後響起,嚇得我險些從鞦韆上跌落。
他伸手幫我穩住鞦韆繩子。
「太傅怎麼來了?」
「我與你母親說來問你學業上的事,她便讓人領我來此。」
還真是個好老師。
「還有,」他忽然道,「為何突然喚我太傅。」
我只說是自己從前不懂事,現在不會了。
又把他離京之前讓我寫的文章拿給他。
他將紙張捏在手裡,仍是問我:「生的什麼病?」
幹嗎一副很關心我的樣子?
又想起夢中他下令處死我父母的樣子。
想起夢中他緊緊抱著方婉的樣子。
心中不由一痛。
這煞星,我得遠離。
「我其實是想問問您……」我腦筋飛速旋轉,「問您哪家的兒郎有才幹,有前途。」
「我到了說親的年歲,清姿把您當作兄長,想讓您幫忙看一看。」
說到後面我已經聲如蚊吶。
沈行舟薄唇緊抿,一派風雨欲來的危險。
本就蒼白的臉色,更顯出幾分鐵青。
「繼續說。」幾乎是咬牙切齒擠出這幾個字。
「後來覺得不妥,便想著跟母親去親自看看。」我真佩服自己張口就來的能力。
「那你——」沈行舟迫近幾分,「相中了誰,是李恆,還是別人。」
他眸子死死盯著我,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剝。
我:「是誰還未定下。」
這大晚上的,他不在府上陪方婉,別到時候弄出誤會。
最後倒霉的還是我。
「你這個年紀正適合做一番事業,我倒問你,書念了多少?
「女官考學之期將至,你可有信心一舉奪魁?」
見我搖頭,他恨鐵不成鋼道:「如此,你還想著嫁人?」
說到最後一個字,他站起身指出我文章中的諸多不足。
然後總結:「我看你也別想著去玩,在家好好念書是真!」
沈行舟說完,徑直離去。
原來只是生氣我荒廢學業……
我真的有在好好學習嘛,他就是看不到我的努力!
以為誰都跟他一樣是天才嗎!
完蛋,他要是在母親面前告狀,豈不是要禁我的足!
我好可憐:不僅失去愛情,也失去了快樂啊!
7
估摸沈行舟已經離開洛府。
我跑到母親身邊撒嬌:「娘親,我——」
我想說,千萬別禁足。
沒想到母親笑著摸摸我的腦袋:
「行舟夸清姿文章寫得好,娘親很是高興。
「待你父親歸來,叫他也瞧瞧。」
我一時被弄得莫名。
沈行舟前腳才說我寫得一塌糊塗,怎麼會在母親面前誇我。
可我看母親臉上笑吟吟,不似作假。
母親又指著桌上的紅木匣子。
「這是行舟出公幹給你帶的特產,說是陶土做的小玩意兒。」
我愣愣打開,只見匣子裡面端端正正放著個精緻的瓷娃娃。
瓷娃娃穿著粉色襦裙,圓圓的臉上笑容可掬,抱著一束芙蕖花。
母親端詳了一陣,點頭道:「憨態可愛,擺在屋子裡也有趣。」
說著她又嘆息:「要說你與沈太傅也是從小一同長大的情分,原本我與你父親還盼著與沈家結親。
「奈何這孩子實在有出息,將來怕是尚公主也未可知。我們府上怕是高攀不上。」
忠義侯名頭好聽。
世襲幾代,到了我父親這裡,已處於在朝廷權力的邊緣地帶。
我撫摸瓷娃娃冰冰涼涼的臉,下定決心道:
「母親,我會好好念書,爭取這次考中女官,給你跟爹爹長臉!」
母親輕刮我的鼻子,笑了:「傻姑娘,長臉什麼的都無所謂,你只做自己喜歡的事便好。」
多好的父母啊。
若我真為了追求沈行舟害得他們身首異處,那我死不足惜。
於是我將木匣子推給母親。
「我不喜歡這東西,母親處理了吧。」
騙人的,其實我很喜歡。
只是,不敢再喜歡了。
從前我是沈行舟的尾巴,總盼著時時刻刻跟他在一起。
那時候他還不是太傅,只是我鄰家哥哥。
有時候他外出有事,我不能跟隨,便一臉不高興。
他那樣冷情冷性的人,也會溫言哄我。
說回來給我帶禮物。
有時帶的是當地小吃,有時是罕見的器物。
那麼多年,他從不會忘記這個約定。
我曾經覺得,這算是他給的偏愛吧。
他總歸是有點喜歡我的。
但我自戀了,沈行舟只是格外守信。
他從來都沒跟我表達過旁的情誼。
但對方婉就不同了,他不僅讓她住在沈府,還面面俱到地安排她的生活起居。
甚至跟她說話都格外溫柔。
夢中沈行舟對方婉一見鍾情,一點都沒錯!
8
次日,我剛到書院。
李淑便跟我咬耳朵:「他要回來了,下學你陪我去挑衣裳。」
他,說的是李淑未婚夫,江小將軍。
我白李淑一眼:「你就是穿麻袋,他都拍巴掌說好看!」
李淑臉一紅,給我一拳。
好嘛,不愧是日後的將軍夫人,一拳險些給我送走。
笑鬧間,鈴聲響,上課了。
我抬頭,正好與沈行舟四目相對。
天,怎麼會是他?
當太傅這麼閒的嗎?
「咳咳,王夫子在病中,這幾日由我代上。」
沈行舟移開視線,簡短地說完這句話。
從前我最盼望他能來講學,此時卻如坐針氈。
聽他又咳嗽幾聲,不免有些心疼,轉念:方婉會把他調理好,我還是別多管。
沈行舟上完課,提出問題:「近日暴雨不絕,黃河水恐有泛濫之態。若真有這一日,諸位可有治水安民之策?」
眾學子暢所欲言,而後沈行舟讓我們寫篇文章來敘述。
我埋頭苦寫,頭也不敢抬。
鼻端淡淡的雪松香傳來,沈行舟走到我身側。
他垂首看我的卷子,淡聲道:「字好看許多,只是治水不能僅靠鞏固堤壩……」
我還是不抬頭:「謝先生教導。」
他又沒了聲音,抓住我的鼻端,圈出一個字。
「錯了。」他說。
9
好不容易挨到下學。
走出學室,沈行舟卻撐傘等在外。
諸學子還沒聽夠他講課,此時正圍著他問個不停。
此時,沈行舟見我走出來,便走到我跟前。
「你今日騎馬來學院。落雨了,隨我一同乘車回去。」
眾人噤聲,我心「砰砰」亂跳。
從前他也這樣問我要不要一起回去,我從沒覺得不妥。
此刻卻很緊張,因為我瞧見方婉撐傘正朝這邊過來。
「大人!」方婉柔聲輕喚。
「你怎會來此?」
「家中無聊,早聽聞太學之名,大人能否帶我在書院走一走?」
二人說話,沈行舟神色平常。倒是方婉,話里話外都跟沈行舟十分熟絡的模樣。
我不想摻和,說聲告退,與李淑一同離開。
身後腳步聲響起,雪松香氣飄然而至。
「若要去街市,一起吧。」沈行舟喊住我,「令堂托我照顧你,總要把你安全送回才好。」
方婉也跟過來,沈行舟對她很客氣:「疾風驟雨,方姑娘不如在家歇息。」
方婉似乎聽不懂沈行舟話里的意思:「我來京中還沒好好逛過,趕巧一起!」
她興致盎然,沈行舟沒再說什麼。
我與李淑坐李家的馬車,方婉乘沈家馬車,沈行舟則撐傘騎著我的小馬。
京中最大的成衣鋪,不僅有精緻華貴的衣裳,若是挑累了,還能在二樓坐著喝茶。
李淑挑得起勁,我在二樓品茶。
窗外雨水打濕竹簾。
我正發獃,沈行舟也在我身旁坐下。
「先生。」
我乖巧地喊一聲,給他斟杯茶。
他伸手拿著茶盞,看了我一眼:「為何不高興?」
「瓷娃娃你不喜歡?」
我搖頭。
挺喜歡的,只是我的喜歡有點不合時宜。
沈行舟露出歉然的神色:「我昨晚的話嚴重了些,你文章寫得很好,是我吹毛求疵了。
「我只是生氣你說急著——」
他話沒說完,方婉提裙子小跑過來。
「大人,你說我的醫館開在那兒可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