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見死不救」這四個字,像淬了毒的鋼針,從親家母嘴裡射出,穿過聽筒,扎進我耳朵里時,我正站在窗邊,給那盆養了五年的君子蘭澆水。
窗外陽光正好,屋內暖氣融融,我第一次覺得,這個冬天或許可以不必那麼喧鬧,不必被鍋碗瓢盆的交響曲和 бесконечными 人情世故所綁架。
我只是想,僅僅是想,在操勞了一輩子後,為自己偷一回懶,過一個只屬於我張靜蘭的春節。
我沒想到,這個卑微的願望,竟成了一場家庭戰爭的導火索,將我推上了自私與冷血的審判席。

01
冬至那天,我燉了一鍋蘿蔔羊肉湯,吃得渾身暖洋洋的。
看著窗外灰濛濛的天,想著快要過年了,一個念頭不可抑制地冒了出來,並且一發不可收拾。
我在這個城市辛苦了一輩子,從紡織廠的女工,到後來下崗擺攤,好不容易把兒子李偉拉扯大,給他買了房,看著他娶了媳지陳靜,又幫著帶大了孫子,如今孫子都上小學了,我也終於有了自己每個月一萬塊的退休金。
忙碌就像一個巨大的陀螺,抽打了我六十年,現在,我累了,真的想停下來歇一歇。
於是,我拿出手機,給兒子李偉撥了過去。
電話響了三聲就接了,背景音里有孫子鬧騰的聲音,還有兒媳婦陳靜溫柔的呵斥聲。
「媽,怎麼了?吃飯了嗎?」李偉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
「吃了,剛喝了羊肉湯。」我笑了笑,儘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輕鬆平常,「小偉啊,媽跟你商量個事兒。」
「您說。」
我清了清嗓子,有點緊張,像一個準備請假的學生。
「就是……快過年了嘛,今年……媽想一個人過,清靜清靜。你們小兩口帶著孫子,回你岳母家好好熱鬧熱鬧,或者出去旅旅遊也行。媽辛苦了一輩子,就想自己歇一個年。」我把「辛苦了一輩子」這幾個字說得很輕,生怕聽起來像是在邀功和抱怨。
電話那頭沉默了。
長達十幾秒的寂靜里,我只能聽到孫子背誦乘法口訣的聲音,斷斷續續,像卡了殼的磁帶。
我的心也跟著懸了起來。
我知道,這個決定在傳統觀念里有多麼離經叛道。
哪有當媽的、當奶奶的,在大過年的時候把兒孫往外推的?
「媽……」李偉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明顯地猶豫,「您一個人……能行嗎?大過年的,多冷清啊。」
「有什麼不行的?你媽我身體好著呢,自己買點菜,包點餃子,看看春晚,睡個懶覺,多舒坦。」我努力描繪著這幅自由的畫卷,「你們也輕鬆,不用兩頭跑。你看陳靜,每年過年又要顧著我這兒,又要惦記她爸媽,也累得夠嗆。」我特意提了兒媳婦,希望兒子能理解我的「通情達理」。
我聽到電話那頭,李偉似乎捂住了話筒,低聲和陳靜說著什麼。
我聽不清內容,但能感覺到氣氛的凝重。
兒媳婦陳靜是個性子很安靜的女人,平時話不多,但做事很有分寸,我們婆媳關係處得還算不錯,至少表面上是這樣。
她很少參與我們母子之間的決策,總是沉默地接受。
又過了半分鐘,李偉的聲音再次傳來:「那……好吧。媽,既然您都想好了,那就按您說的辦。不過您要是有什麼事,一定第一時間給我們打電話。錢夠不夠花?我給您轉點?」
「夠了夠了,我的退休金你還不知道嗎?自己花綽綽有餘。」我心裡一塊石頭落了地,長舒了一口氣。
雖然兒子答應得有些勉強,但總算是答應了。
「那就這麼說定了啊,你們也早點安排自己的過年計劃。」
「嗯,好。」
掛了電話,我感覺渾身的骨頭都輕了二兩。
我甚至已經開始盤算,除夕那天是吃速凍餃子還是自己擀皮,初一要不要去附近的公園逛逛。
這種對假期的期待,我已經幾十年沒有體驗過了。
然而,這份輕鬆愉快的心情,只持續了不到半個小時。
我的手機鈴聲再次急促地響起,螢幕上跳動著「親家母」三個字,我的心猛地一沉,一種不祥的預感涌了上來。
我深吸一口氣,按下了接聽鍵。
「喂,親家母。」
「張靜蘭!」電話那頭的聲音又尖又利,像一把錐子,毫不客氣地扎了過來,「你安的什麼心啊你?大過年的,你要把我們一家子都餓死是不是!」
我被這劈頭蓋臉的質問弄得一愣。
「親家母,你這是什麼話?我怎麼就要把你們餓死了?」
「你少給我裝糊塗!」親家母馬桂蘭的聲音因為憤怒而有些失真,「我剛聽我們家陳靜說了,你今年不讓李偉他們回來過年?你要一個人過?我問你,你安的是什麼心?是不是覺得我們家陳jing嫁給你兒子,就該我們家倒貼啊?你兒子是我們家的上門女婿嗎?」
這一連串的質問讓我又氣又惱。
「親家母,你冷靜一點。首先,是我自己想一個人過年,我想清靜清靜,不是我『不讓』他們回來。
他們是我的兒子兒媳,我想他們隨時都能回來。
其次,這跟是不是上門女婿有什麼關係?
我只是覺得孩子們也辛苦,想讓他們過年放鬆一下。」
「放鬆?說得比唱得還好聽!」馬桂蘭冷笑一聲,那笑聲里充滿了鄙夷,「你放鬆了,我們呢?我們一家子怎麼辦?你是不是忘了,我們家還有我那八十多歲的爹媽,還有我那個沒工作的兒子兒媳婦,還有他們那兩個嗷嗷待哺的孩子!我們一大家子,就指望著過年的時候,到你們家,沾沾你這個『萬元退休金老太太』的光,吃口熱乎飯,你現在倒好,一句話就把我們全打發了?」
我被她這番強盜邏輯驚得說不出話來。
是,我知道她家情況複雜,她兒子兒媳都沒什麼正經工作,一直啃老,還生了兩個孩子。
往年過年,他們一家子確實都會跟著陳靜和李偉,來我這裡「聚一聚」,但那不都是客嗎?
什麼時候成了理所應當的責任了?
「親家母,那是你們家,不是我的責任。過年團圓,也應該是在自己家吧?」我的語氣也冷了下來。
「什麼叫你們家我們家?陳靜嫁給了李偉,我們就是一家人!你這個當婆婆的,當奶奶的,就有這個義務!我們一家8張嘴,就指望你了,你這個當奶奶的,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見死不救」,這四個字像炸雷一樣在我耳邊響起。
我簡直不敢相信,我只是想一個人過個年,在親家母的嘴裡,就成了如此惡毒的罪行。
我的手開始發抖,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極致的憤怒。
我養大了我的兒子,我沒有義務再去養她的兒子,養她的一大家子!
「馬桂蘭,」我連名帶姓地喊她,「我告訴你,我的錢,是我一分一分掙來的養老錢,不是大風刮來的。我沒有義務養你們一家。這個年,我還就一個人過了。你們要是覺得活不下去,那是你們自己的事,跟我沒關係!」說完,我沒等她再發出任何聲音,狠狠地掛斷了電話。
屋子裡的暖氣還在,我的心卻一片冰涼。
我知道,這件事,遠遠沒有結束。
02
掛斷電話後,我氣得在客廳里來回踱步。
胸口像堵了一團棉花,悶得我喘不過氣。
馬桂蘭那張刻薄的臉,以及她那句「見死不救」,在我腦子裡反覆迴蕩。
我這輩子,自問對得起任何人。
對過世的丈夫,我盡了妻子的責任;對兒子,我傾盡了所有;對兒媳和孫子,我也從沒虧待過。
可到頭來,就因為我想為自己活一次,就成了十惡不赦的罪人。
大概過了十幾分鐘,李偉的電話打了過來。
我看著螢幕上「兒子」兩個字,心裡五味雜陳,最終還是接了。
「媽……」李偉的聲音聽起來無比煎熬,「您別生氣,我岳母她……她就是那個脾氣,說話直,沒什麼壞心。」
「沒什麼壞心?」我氣得笑了出來,「她都指著鼻子罵我見死不救了,這還叫沒什麼壞心?小偉,你是怎麼跟你岳母說的?是不是你把我的話添油加醋地傳過去的?」
「沒有,媽,我哪能啊!」李偉急忙辯解,「我就是跟陳靜說了您的意思,陳靜跟她媽一提,她媽就炸了。您也知道,她弟弟一家一直都……唉,就指望著她幫襯。過年更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