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好了,大年二十九就走。」我指了指沙發上新買的行李箱,「你看,東西都準備得差不多了。」
李偉沉默了,他坐在沙發上,雙手插在頭髮里,顯得痛苦不堪。
「媽,您就不能……再考慮一下嗎?為了我,為了孫子。孫子這幾天還念叨,說想奶奶了,想跟奶奶一起放鞭炮。」
孫子是我心頭最軟的一塊肉。
聽到李子的名字,我的決心不禁有些動搖。
我想像著他那張可愛的小臉,期盼地看著我的樣子,心裡一陣酸楚。
我這一走,最捨不得的,就是他了。
「你別拿孫子來壓我。」我狠了狠心,別過頭去,「你們好好陪他就行了。」
李偉見我態度堅決,也不再勸了。
我們母子倆相對無言,氣氛尷尬而沉重。
他坐了大概半個多小時,說了些「您在那邊注意安全」、「錢不夠就告訴我」之類的廢話,然後就失魂落魄地走了。
送走他之後,我心裡也不好受。
我真的做錯了嗎?
為了自己的安寧,傷害了兒子,也讓孫子失望。
我坐在沙發上,看著窗外漸漸沉下的夜色,心裡第一次對自己這個決定產生了懷疑。
就在這時,手機「叮」地響了一聲,是一條微信消息。
我以為又是李偉發來的,拿起來一看,卻愣住了。
是兒媳婦陳靜。
她的微信頭像是一個卡通的貓咪,很少主動聯繫我。
我點開消息,上面只有簡短的幾個字:「媽,對不起。」
緊接著,一個微信轉帳的提示彈了出來。
金額是:200元。
我盯著那個數字,看了很久很久。
兩百塊,不多,甚至可以說很少。
對於我們現在的家庭狀況來說,這點錢微不足道。
但是,在這場風波中,在我被千夫所指的時候,在我兒子都選擇妥協的時候,一向沉默寡言的兒媳婦,卻悄悄地給我發來了這樣一條消息,和這樣一筆轉帳。
我瞬間就明白了。
這兩百塊,不是錢,是她的態度,是她的支持。
她不能公開反抗她的母親,不能當著李偉的面指責自己的家人,所以她只能用這種最隱晦,最微弱的方式,來告訴我,她和我站在一起。
她是在告訴我,她理解我,她心疼我。
那個「對不起」,或許是為她母親的蠻橫道歉,或許是為她丈夫的軟弱道歉,也或許,是為她自己的無能為力而道歉。
我的眼淚,一下子就涌了出來。
這一次,不是委屈,不是憤怒,而是感動。
在這場孤軍奮戰里,我終於有了一個同盟,哪怕她那麼微弱,那麼無聲。
我沒有收那筆錢,也沒有回覆她。
但我知道,我的決心,再也不會動搖了。
為了這份無聲的支持,我也要勇敢地走下去。
05
陳靜那無聲的支持,像一劑強心針,讓我原本動搖的心,重新變得無比堅定。
我不再懷疑自己,也不再感到孤單。
我開始興致勃勃地規劃我的三亞之旅,在網上看各種攻略,甚至開始學著用剪輯軟體,準備到時候拍些漂亮的視頻,發在朋友圈裡。
我要讓所有人都看到,離開那些令人窒息的「親情綁架」,我張靜蘭能活得多麼精彩。
然而,我顯然低估了馬桂蘭的戰鬥力。
她在我兒子那裡沒討到好,又見我在家族群里消失,大概是覺得所有的牌都打光了,於是,她決定打出最後一張,也是最無賴的一張牌——直接上門。
那是在臘月二十七的下午,離我出發只剩下一天了。
我正在家裡整理行李,門鈴突然被按得震天響,那架勢不像是拜訪,倒像是催債。
我心裡咯噔一下,透過貓眼往外一看,瞬間頭皮發麻。
門外站著的,不只是馬桂蘭一個人。
她身後,浩浩蕩蕩地跟著一大家子人。
她的丈夫,那個一棍子打不出個屁的老實人;她的寶貝兒子和兒媳,兩人都染著黃毛,一副遊手好閒的樣子;還有她那兩個孫子,一個五歲,一個三歲,正在樓道里追逐打鬧,發出刺耳的尖叫。
甚至,她還把她那顫顫巍巍、據說已經快走不動路的爹媽也用輪椅推了過來。
不多不少,正好八口人。
他們每個人手裡都提著大包小包的行李,那架勢,根本不是來串門的,分明是來安營紮寨的。
我死死地鎖著門,不敢出聲。
「開門!張靜蘭!我知道你在家!別給我裝死!」馬桂蘭一邊拍門一邊扯著嗓子喊,那聲音響徹了整個樓層,「你有錢去三亞旅遊,就沒錢管我們死活了?你今天必須給我們個說法!不開門是吧?行,我看你能躲到什麼時候!我們就住這兒不走了!」
她的叫嚷聲引來了不少鄰居開門看熱鬧。
我聽到隔壁的王姐在小聲問:「這是誰啊?怎麼回事?」
立刻有其他鄰居「科普」:「還能是誰,她親家唄。聽說老張今年不想管他們,要一個人出去過年,這不,找上門來了。」
「太過分了吧,這哪是親家,這是強盜啊!」
議論聲、孩子的哭鬧聲、馬桂蘭的叫罵聲混雜在一起,吵得我頭昏腦漲。
我靠在門上,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乾了。
我報過警,警察來了也只會說是家庭糾紛,和稀泥。
他們就是算準了這一點,才敢如此肆無忌憚。
「張靜蘭,我告訴你,今天你要是不開門,我們就睡在你家門口!讓全樓的人都看看,你這個當奶奶的,是怎麼對待我們這些窮親戚的!怎麼狠心讓我們這一家老小在外面挨餓受凍的!」馬桂蘭還在外面聲嘶力竭地喊著。
我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
我知道,躲是躲不過去了。
他們今天就是來逼宮的。
如果我不出現,他們真的能做出睡在樓道里的事,到時候,丟人的還是我。
我走到客廳,給自己倒了杯水,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然後,我整理了一下衣服和頭髮,走到門後。
「媽,你別鬧了,我們回去吧,太丟人了!」門外,隱約傳來了陳靜的聲音,帶著哭腔和哀求。
「丟人?我就是要丟人!我就是要讓所有人都看看,她是怎麼逼我們的!」馬呈蘭的聲音愈發尖利,「你給我閉嘴!吃裡扒外的東西!要不是你沒用,抓不住男人的心,我們至於這樣嗎?」
聽到這話,我心裡的火「噌」地一下就冒了上來。
她不僅無恥,還把所有的過錯都推到自己女兒身上。
我再也忍不住了。
我猛地一下拉開了房門。
樓道里瞬間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那些看熱鬧的鄰居,都齊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
馬桂蘭顯然也沒想到我會突然開門,臉上的表情有一瞬間的錯愕。
我冷冷地看著她,看著她身後那一群老弱病殘和流里流氣的組合。
我的目光最後落在了被她罵得眼圈通紅的兒媳婦陳靜身上。
「鬧夠了嗎?」我開口,聲音不大,但異常冰冷。
馬桂蘭反應過來,立刻又擺出了撒潑的架勢,一屁股就要往地上坐:「哎喲,你可算是出來了!你這個狠心的女人啊,我們都要被你逼死了,你還問我們鬧夠了沒有……」
然而,她還沒坐下去,我就開口打斷了她。
「既然來了,就都進來吧。」我往後退了一步,把門完全敞開,「正好,我也有幾句話,想當著大家的面,跟你們好好算一算。」
我的冷靜和出人意料的舉動,讓馬桂蘭愣住了。
她狐疑地看著我,似乎在判斷我葫蘆里賣的什麼藥。
她身後的家人也都面面相覷。
我沒有理會他們的遲疑,只是靜靜地站在門口,看著他們,眼神里沒有一絲一毫的退讓。
我知道,當我打開這扇門的時候,退路就已經沒有了。
今天,不是他們徹底滾出我的生活,就是我被他們徹底拖入深淵。
而我,絕不允許後者的發生。
06
馬桂蘭一家人最終還是魚貫而入。
他們大概以為我的「邀請」是一種妥協和屈服,一個個臉上都帶著得意的神色。
馬桂蘭的兒子甚至毫不客氣地一屁股坐在我的主位沙發上,翹起了二郎腿,仿佛他是這個家的主人。
兩個孩子則像脫韁的野馬,在我的客廳里橫衝直撞,把我精心打理的盆栽弄得東倒西歪。
鄰居們見我們進了屋,關上了門,也便意興闌珊地散了。
只有陳靜,低著頭走在最後,臉上滿是羞愧和無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