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聲清脆的撞擊聲，像一根冰冷的鋼針，瞬間刺破了婚禮現場虛假的喧囂。
我親手打造了九百六十個小時的「鳳穿牡丹」花絲鑲嵌頭面，在光滑如鏡的大理石地面上翻滾、彈跳，最終歸於死寂。
金絲扭曲，翠羽微顫，像一隻折翼的蝴蝶。
我的心臟，似乎也跟著那件作品，被摔得支離破碎。
我曾以為，嘔心瀝血的愛與付出，能換來尊重，但現實只給了我一個響亮的耳光。
01
婚禮的喧鬧聲隔著一層厚重的木門傳來，顯得有些失真。
我坐在休息室里，手裡捧著一個沉甸甸的紫檀木匣子，指尖能感受到木質溫潤的紋理。
"小靜，待會兒上台，你可千萬別板著臉。今天是曼麗的好日子，咱們做家人的，怎麼也得高高興興的。"婆婆王秀蘭走進來，一邊整理著自己那身寶藍色的旗袍，一邊用眼角的餘光掃過我手中的木匣。
她的語氣一如既往地溫和，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命令感。
我點點頭，擠出一個笑容："媽，我知道。"
我的丈夫張偉跟在後面，他臉上帶著些許疲憊和歉意，伸手過來握住我的手。
"老婆，辛苦你了。我知道你為了曼麗的禮物，這幾個月都沒怎麼休息好。"他的手心溫熱，卻無法驅散我心底的一絲涼意。
這件禮物，確實耗盡了我近半年的心血。
它不是在哪個奢侈品專櫃刷卡買來的，而是我關在工作室里，一根根金絲，一片片翠羽，親手掐、填、攢、焊出來的。
從畫出第一張設計稿，到最後一道鎏金工序完成，整整九百六十多個小時。
這不僅僅是一套價值不菲的頭面，更是我身為長嫂，對我丈夫唯一的妹妹張曼麗，最真誠的祝福。
王秀蘭的目光終於落在了那個匣子上，她狀似不經意地問："小靜，你給曼麗準備的，到底是什麼寶貝啊？搞得這麼神秘。曼麗那孩子眼光高，你可別準備些不合她心意的東西，到時候讓她在朋友面前丟了面子。"
這話聽起來是關心，實則是在敲打。
張曼麗，我這位小姑子，從小被家裡寵壞了，眼光確實"高"。
她只認那些LOGO顯眼的國際大牌，對她而言，物品的價值等同於品牌的價格。
而我，是一個和"舊東西"打交道的傳統手藝人，在她的世界裡，我做的東西，大概和"土氣"、"過時"是同義詞。
張偉立刻打圓場："媽，你放心吧，小靜準備的禮物絕對有分量。她可是……"
我輕輕捏了一下他的手，示意他不要說下去。
我是一名非物質文化遺產"花絲鑲嵌"技藝的傳承人，但在張家人眼裡，這不過是個"聽著好聽，掙不著大錢"的冷門手藝，遠不如他們做生意的親戚來得實在。
我不想在這種場合，用我的職業來為我的禮物背書。
"媽，是一點心意，保證曼麗會喜歡的。"我平靜地回答。
王秀蘭撇了撇嘴，沒再說什麼。
門外司儀的聲音高亢起來，儀式即將開始。
張偉拍了拍我的手背，低聲道："走吧，我們出去吧。"
我深吸一口氣，抱著木匣站起身。
透過門縫，我能看到外面璀璨的水晶燈，衣香鬢影的賓客，以及站在舞台中央，穿著百萬高定婚紗，像個公主一樣的張曼麗。
她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那種純粹的、被全世界寵愛著的幸福。
或許，是我想多了。
或許，她會喜歡這份獨一無二的禮物。
我抱著最後一絲希望，跟著張偉走進了那個金碧輝煌的宴會廳。
空氣中瀰漫著香水和食物的混合氣息，觥籌交錯，人聲鼎沸。
我抱著我的木匣，像一個異鄉人，走進了不屬於我的繁華夢境。
02
"接下來，讓我們用最熱烈的掌聲，歡迎新郎的家人上台，為我們美麗的新娘送上祝福與賀禮！"司儀的聲音充滿了煽動性。
在賓客們的掌聲中，我們一家人走上了舞台。
婆婆王秀蘭率先發言，講了一通感人肺腑的母女情深，然後送上了一個厚厚的紅包，引來一陣喝彩。
張偉作為兄長，也說了幾句祝福的話，同樣送上了紅包。
最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我的身上，以及我懷裡那個古樸的紫檀木匣。
張曼麗的眼神裡帶著一絲好奇和不以為然。
她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不到一秒，就轉向了司儀，仿佛我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流程。
我走到她面前，迎著她審視的目光，微笑著說："曼麗，新婚快樂。這是嫂子親手為你做的結婚禮物，希望你喜歡。"
說著，我當著所有人的面，緩緩打開了木匣。
一瞬間，舞台的追光燈仿佛都失去了顏色。
匣子內襯的黑色絲絨上，靜靜地躺著一套完整的"鳳穿牡丹"頭面。
主體是一頂精巧的鳳冠，金絲掐出的鳳凰栩栩如生，鳳尾鑲嵌著細碎的紅寶石，流光溢彩。
鳳凰口中銜著一串珍珠流蘇，隨著我手腕的輕微晃動而搖曳生姿。
鳳冠之下，是配套的耳墜、發簪、步搖，每一件都以牡丹為主題，花瓣是用點翠工藝製成的，那種幽幽的寶藍色，在燈光下呈現出一種夢幻般的質感。
台下瞬間安靜了，緊接著響起一片壓抑不住的驚嘆聲。
懂行的人已經看出了這套頭面的分量，那不是市面上常見的金飾，而是帶有濃厚宮廷風格的藝術品。
"天哪，這是……花絲鑲嵌和點翠？"
"這手藝，現在很少見了吧？這得是大師級的作品！"
"太美了，比那些鑽石皇冠有韻味多了……"
我能聽到賓客們的議論，心中稍稍安定。
我看向張曼麗，期待從她臉上看到一絲驚喜。
然而，她臉上的表情卻是我完全沒想到的。
不是驚喜，不是感動，而是一種混雜著困惑、嫌棄和尷尬的複雜神情。
她身旁一個打扮時髦的伴娘，湊到她耳邊，用不大不小的聲音說："曼麗，你嫂子這是從哪個古裝劇組給你借的道具嗎？也太誇張了吧，現在誰結婚還戴這個啊，跟唱戲似的。"
那句話像一根針，精準地刺破了現場剛剛升起的讚嘆氛圍。
張曼麗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起來。
她拿起那頂鳳冠，掂了掂，眉頭皺得更緊了。
"嫂子，這……這也太重了吧？而且金燦燦的，好俗氣啊。"
她的聲音不大，但通過司儀沒來得及關掉的麥克風，清晰地傳遍了整個宴會廳。
我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俗氣？
我花了三個月時間，用將近一公斤的24K黃金，以傳承千年的"掐、填、攢、焊"八大絕技，一根根盤出細過髮絲的金線，再將它們焊接成型，最後鑲嵌上百顆寶石和緬甸進口的翠鳥羽毛。
每一個細節都力求完美，復刻了古代宮廷的最高工藝標準。
這樣一件凝聚了心血與文化的作品，在她口中，只是"俗氣"？
張偉的臉色也變了，他連忙打圓場："曼麗，怎麼說話呢？這是你嫂子的一片心意，多漂亮啊。"
"漂亮？"張曼麗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她舉起鳳冠，對著燈光，誇張地展示給眾人看，"哥，你看看這，金鳳凰，紅寶石，還有這藍色的毛……這都什麼年代了？我今天的婚紗是Vera Wang的極簡風，你讓我戴這個？這不成了cosplay嗎？"
台下開始出現一些竊竊私語，風向似乎在慢慢轉變。
一些年輕的賓客臉上露出了認同的神情。
是啊，在他們的世界裡，美被定義為簡約、現代、國際化。
這種繁複的、古典的東方之美，反而成了異類。
我感覺自己的血液一點點變冷。
我看著張曼麗那張因為化著精緻妝容而顯得有些失真的臉，輕聲問："曼麗，你真的……不喜歡嗎？"
她避開我的目光，將鳳冠重重地放回匣子裡，發出一聲悶響。
"嫂子，我知道你是好意。但這東西，跟我真的不搭。你的心意我領了，但這禮物，我不能收。"
她的拒絕，像一把鈍刀，在我心上反覆切割。
03
"不能收"三個字，像三顆沉重的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激起層層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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