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林建軍,一個當了三十年木匠,手上全是老繭的普通父親。
我的人生就像我刨出來的木花,平凡,瑣碎,卻也一絲不苟。
我以為,我用畢生心血打磨出的三個「作品」——我的兒子們,會是我晚年最堅實的依靠。
直到這個中秋,現實給了我一記最響亮的耳光。
冰冷的手機螢幕上,他們一家九口在豪華包廂里推杯換盞,笑容燦爛,而照片的背景里,沒有我。
那一刻我才明白,在他們的世界裡,我這個老父親,早已成了一件可以隨時丟棄的、過時的舊家具。

01
中秋節,萬家燈火,闔家團圓的日子。
窗外的天空被絢爛的煙花點亮,一聲聲炸響,仿佛在嘲笑著我這間屋子的冷清。
我叫林建軍,今年六十二歲。
桌上擺著四菜一湯,都是我忙活了一下午的成果。
西湖醋魚,老大林偉最愛;紅燒排骨,老二林濤從小就饞;可樂雞翅,是老三林峰每次回家必點的菜。
就連那碗香菇燉雞湯,也是我記得兒媳婦們念叨過養生,特意多燉了兩小時。
我看了看牆上的掛鐘,七點半了。
從下午五點開始,我就一直守著手機,螢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始終沒有等來一個電話。
"可能在路上堵著吧。"我自言自語,試圖為這滿室的寂靜找一個合理的藉口。
大城市,過節堵車是常事。
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早已涼透的茶水。
苦澀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開,像極了我此刻的心情。
又過了半小時,八點了。
菜已經熱過一遍,香氣都淡了許多。
我終於忍不住,撥通了老大林偉的電話。
"嘟...嘟...您好,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請稍後再撥。"
機械的女聲冰冷地重複著。
我不信邪,又撥了老二林濤的。
結果一模一樣。
最後是老三林峰,這次倒是通了,但響了七八聲後,被直接掛斷了。
緊接著,一條微信消息彈了出來。
是老三媳婦王倩發的:"爸,林峰在開一個很重要的會,不方便接電話。我們今晚就不回去吃飯了,您自己吃點吧。中秋快樂。"
短短兩行字,客氣又疏離。
我捏著手機,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重要的會?
中秋節晚上開什麼重要的會?
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悶得發疼。
去年中秋,他們也是這樣,老大說要陪客戶,老二說公司加班,老三說孩子不舒服。
我信了。
可今年,又是這樣?
一種不祥的預感攫住了我。
我點開微信,鬼使神差地打開了老大媳婦張莉的朋友圈。
她的朋友圈對我從不設防,因為我很少看。
最新的動態是十分鐘前發布的。
一張九宮格照片,定位在市裡最豪華的"御景軒"餐廳。
照片中央,是一張巨大的圓桌,上面擺滿了山珍海味。
我的三個兒子,三個兒媳,還有三個活潑可愛的孫子孫女,圍坐在一起,笑容滿面地舉起酒杯。
林偉意氣風發地站在主位,林濤和林峰一左一右,兄弟三人勾肩搭背,親密無間。
他們的妻子則優雅地坐著,妝容精緻。
孩子們在旁邊嬉笑打鬧。
配文是:"家人團聚,便是最好的中秋。祝大家中秋快樂!"
下面已經有幾十個點贊和評論。
"張姐一家人真幸福!"
"林總好福氣,三個兒子都這麼有出息。"
"這才是團圓該有的樣子!"
我一張一張地翻看著照片,仿佛在看一部與我無關的電影。
每一張笑臉,都像一根針,狠狠地扎進我的眼睛裡。
原來,他們不是堵在路上,不是在開會,不是孩子不舒服。
他們只是在我不知道的地方,過著一個沒有我的"團圓節"。
我甚至在其中一張照片的角落裡,看到了我親手給孫子做的木頭小馬,被隨意地丟在沙發角落,上面還搭著一件脫下來的外套。
"哈哈……"我突然笑出聲來,笑著笑著,眼淚就掉了下來。
滾燙的淚水砸在冰冷的手機螢幕上,模糊了那些刺眼的笑臉。
我關掉手機,緩緩站起身,看著這一桌子為他們精心準備的飯菜。
曾經,這是他們最愛的味道,是他們口中"家的味道"。
而現在,它們像一個個笑話,無聲地嘲諷著我的自作多情。
我端起那盤西湖醋魚,走到垃圾桶旁,手一斜,整盤菜都倒了進去。
接著是紅燒排骨,可樂雞翅,最後是那鍋燉了兩個小時的雞湯。
嘩啦啦的聲音,像是我的心碎了一地。
做完這一切,我脫下圍裙,疊得整整齊齊,放在了廚房的台子上。
就像我這三十多年來,為這個家日復一日的付出一樣,有始有終。
我回到房間,打開了那個塵封已久的行李箱。
妻子去世後,我就再沒出過遠門。
箱子裡還殘留著一股樟腦丸的味道,那是屬於過去的、家的味道。
我打開電腦,手指在鍵盤上有些顫抖,但思路卻異常清晰。
目的地:馬爾地夫。
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選這個地方,可能只是因為在電視上看到過,那裡的天很藍,水很清,離這裡很遠。
遠到可以讓我暫時忘記,我是一個被兒子們遺棄的父親。
沒有絲毫猶豫,我訂了明天最早一班的飛機。
支付成功的提示音響起時,我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解脫。
這個家,這個我用一輩子心血築起的巢,已經沒有我的位置了。
那麼,我就走。
我給一個還在聯繫的老鄰居王哥發了條微信,請他過幾天幫我來家裡的花澆澆水。
王哥很快回了過來:"建軍,過節呢?跟兒子們聚餐?"
我看著螢幕,打下幾個字:"沒,他們忙。我出去旅個游。"
然後,我關掉了手機,將它和那些虛偽的祝福、刺眼的照片一起,丟進了抽屜的最深處。
今夜,月色很美,但我不想看了。
02
飛機衝上雲霄時,我透過舷窗,看著底下越來越小的城市,心中沒有一絲留戀。
那個我生活了六十二年的地方,那個充滿了回憶與牽絆的地方,在這一刻,仿佛與我徹底割裂。
馬爾地夫比我想像中還要美。
陽光,沙灘,碧藍的海水,還有熱情得恰到好處的服務生。
我住進了一家水上小屋,推開門就是一望無際的大海。
我換上在機場臨時買的沙灘褲和花襯衫,學著年輕人的樣子戴上墨鏡,躺在沙灘椅上,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做。
海風吹拂著我的白髮,帶著一絲鹹濕的暖意。
我從未想過,我的晚年生活,會以這樣一種方式開啟。
沒有兒孫繞膝,沒有天倫之樂,只有我和這片無邊無際的海洋。
起初,心裡還是空的。
幾十年的習慣,讓我總是不自覺地想去操心。
老大林偉的公司最近是不是有筆大合同要談?
老二林濤的胃病有沒有按時吃藥?
老三林峰的女兒快上小學了,學區房的事情解決了嗎?
這些念頭一冒出來,就被我強行按下去。
他們已經不需要我了。
他們的世界精彩紛呈,而我,只是那個應該待在老房子裡,等著他們偶爾施捨一點時間的背景板。
我開始嘗試著為自己而活。
第一天,我跟著一群年輕人去浮潛。
當我的頭埋進清澈見底的海水,看到五彩斑斕的魚群從我身邊游過,看到絢麗的珊瑚礁在海底靜靜綻放,我感覺自己進入了一個全新的世界。
那是一個與柴米油鹽、家長里短完全無關的世界。
在這裡,我不是誰的父親,我只是林建軍。
第二天,我租了一艘小船,獨自出海釣魚。
我把手機遠遠地丟在酒店,任憑海浪拍打著船舷。
陽光曬得我皮膚發燙,但我卻覺得無比舒坦。
一下午的時間,我釣上來好幾條叫不出名字的魚,又全部放回了大海。
我享受的,是這個過程,是這份只屬於我自己的寧靜。
晚上,度假村有篝火晚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