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兄弟碰了一鼻子灰,被結結實實地擋在了門外。
他們就像三隻沒頭的蒼蠅,在偌大的度假村裡亂轉,試圖找到父親的蹤跡。
但這裡太大了,水上小屋星羅棋布,他們根本不知道父親住在哪一間。
"大哥,怎麼辦?我們總不能就這麼乾等著吧?"林濤急得滿頭大汗。
林偉咬了咬牙,從錢包里抽出一沓厚厚的美金,塞給了旁邊一個路過的服務生。
"朋友,幫個忙。幫我找一個叫林建軍的中國老人,大概六十多歲,頭髮花白……"
在金錢的驅動下,服務生很爽快地答應了。
半小時後,服務生回來了,臉上帶著為難的神色:"先生,我問過了。林先生正在酒店的私人海灘,但他吩咐過,任何人都不見。"
"私人海灘?"林偉眼睛一亮,"帶我們去!"
在服務生的指引下,他們穿過一片椰林,來到了一片被隔離開的、異常安靜的沙灘。
遠遠地,他們就看到了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他們的父親,林建軍,正躺在一張寬大的沙灘椅上。
他穿著一身他們從未見過的亞麻色休閒服,戴著一副時髦的墨鏡,皮膚曬成了健康的小麥色。
他的旁邊,放著冰鎮的飲料和果盤。
更讓他們感到刺眼的是,父親的身邊,還坐著一位氣質優雅、看起來五十歲左右的女士。
兩人正有說有笑地聊著天,神態親密,氣氛融洽。
那一刻,三兄弟都有一種時空錯亂的感覺。
這還是他們那個一輩子守著木工房,滿身灰塵,沉默寡言的父親嗎?
這個渾身散發著鬆弛感和……魅力的男人,是誰?
"爸!"
林峰第一個忍不住,大喊了一聲,沖了過去。
林建軍聞聲,緩緩地摘下墨鏡,朝他們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的眼神,平靜,淡漠,甚至帶著一絲被打擾的不悅。
就像在看三個不相干的陌生人。
"你們來幹什麼?"他開口了,聲音里沒有一絲波瀾。
那個陌生的女士也站了起來,好奇地打量著他們,然後對林建軍笑了笑,用英語說:"Jianjun, are these your...?"
"Sons. But not anymore."林建軍同樣用流利的英語回答。
三兄弟都聽得懂這句簡單的英語。
他們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爸!您怎麼能這麼說!"林濤衝到跟前,聲音都在顫抖,"我們是您的親兒子啊!"
林建軍沒有理他,而是對那位女士歉意地笑了笑:"Sorry, Susan. I need to deal with some family garbage."
然後,他站起身,慢條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對三兄弟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示意他們走到遠一點的地方。
"說吧,大老遠跑來,有什麼事?"他的語氣,就像是在跟推銷員說話。
"爸!"林偉終於忍不住了,他上前一步,雙眼死死地盯著父親,"我們是來接您回家的!您不能一個人待在這裡,更不能……不能把家裡的錢全都捐了!"
"家?"林建軍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我還有家嗎?我的家,不是在中秋節那天,就被你們拆了嗎?"
"我們錯了!爸,我們真的知道錯了!"林峰"噗通"一聲跪了下來,抱住林建軍的大腿,痛哭流涕,"您原諒我們這一次吧!我們以後一定好好孝順您!您別不要我們啊!"
林峰的這一跪,倒是讓林建軍的眼神動了一下。
但那不是感動,而是一種深切的悲哀和嘲諷。
"孝順?"他低頭看著跪在地上嚎啕大哭的小兒子,緩緩地搖了搖頭,"林峰,我問你,你女兒今年六歲,從她出生到現在,我給她做了多少個木馬,多少個風車,多少個你叫不出名字的小玩意兒?"
林峰的哭聲一滯,愣住了。
"你不記得了,是嗎?"林建軍冷笑一聲,"那我告訴你,一共是三十七件。每一件,都是我一刀一刀刻出來的。可是,你和你老婆王倩,又是怎麼跟孩子說的?『這是爺爺在外面撿破爛做的,髒,不衛生,別玩了』。"
"我……"林峰的臉瞬間變得慘白。
林建軍又轉向老二林濤:"你,胃不好。從你上大學開始,我每隔半個月,就給你寄一箱我自己種的養胃的小米。整整十年,風雨無阻。可你呢?轉手就送給你那些領導、同事,說是你托鄉下親戚買的土特產,為你的人情世故鋪路。"
林濤的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最後,林建軍的目光落在了老大林偉的身上。
"還有你,林偉。"他的聲音變得異常冰冷,"你公司剛起步的時候,資金周轉不開,是誰,把我和你媽準備養老的棺材本,那十五萬塊錢,一分不剩地給了你?是誰,為了給你湊錢,大冬天跑去給人家工地上打零工,結果摔斷了腿,在床上躺了三個月?"
"可你又是怎麼做的?公司上市了,你成了林總,住進了大別墅。你跟你那些生意夥伴介紹我的時候,說我是什麼?『家裡一個遠房的木匠親戚』。"
"你們,就是這樣『孝順』我的嗎?"
林建軍的每一句話,都像一把鋒利的刀子,剝開他們光鮮的外衣,露出底下最自私、最醜陋的內里。
三兄弟,啞口無言,冷汗浸濕了後背。
他們從未想過,這些被他們視為理所當然,甚至早已遺忘的小事,在父親心裡,竟然記得如此清晰,留下了這麼深的傷疤。
07
沙灘上,海風吹過,帶著咸澀的味道,卻吹不散此刻凝固的、令人窒息的空氣。
林偉、林濤、林峰三兄弟,像是被扒光了衣服,赤裸裸地站在父親的審判台前,無地自容。
他們一直以為,父親是遲鈍的,是糊塗的。
他們可以在他面前肆無忌憚,可以隨意索取,因為他是父親,他的愛是理所當然,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
直到今天,他們才發現,他們錯了。
錯得離譜。
父親什麼都知道。
他不是不懂,他只是在忍,在等。
等著他們或許有一天會幡然醒悟。
然而,他等來的,卻是一個沒有他的中秋團圓夜,和120個為了拆遷款而打來的奪命連環call。
"爸……我……"林偉的喉嚨像是被沙子堵住了一樣,乾澀而疼痛。
他想說點什麼,想辯解,想挽回,卻發現任何語言在父親那雙洞悉一切的眼睛面前,都顯得那麼蒼白無力。
林建軍看著他們三個失魂落魄的樣子,眼神里沒有一絲快意,只有化不開的悲涼。
"你們不用說了。"他擺了擺手,語氣裡帶著深深的疲憊,"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就像我扔進海里的那部手機一樣,過去了,就再也找不回來了。"
"不!爸,不能過去!"林濤猛地抬起頭,眼睛通紅,"我們是父子啊!血濃於水,這是怎麼也改變不了的事實!您不能就這麼不要我們了!"
"對啊,爸!"還跪在地上的林峰也仰起臉,淚水和鼻涕糊了一臉,"您就給我們一次機會,最後一次機會!我們發誓,我們以後一定改!我們把您接去別墅住,給您請最好的保姆,您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聽著這些遲來的、廉價的許諾,林建軍只是覺得可笑。
"接我去別墅住?"他看著林偉,"是住在那間終年不見陽光、比保姆房還小的儲藏室里嗎?"
"請最好的保姆?"他看向林濤,"是讓保姆看著我,別讓我這個『鄉下親戚』出門給你們丟人現眼嗎?"
"我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他最後看向林峰,"是讓我別再做那些『撿破爛』做的木工活,免得弄髒了你們家的高檔地板嗎?"
三兄弟的臉,一陣紅,一陣白。
他們沒想到,父親連這些細節都一清二楚。
"夠了。"林建軍的聲音徹底冷了下來,"我今天跟你們說這麼多,不是為了聽你們懺悔,也不是為了跟你們討價還價。我只是想讓你們死心。"
他頓了頓,一字一句地說道:"那筆錢,我捐定了。父子關係,我斷定了。你們死了這條心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