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燈照亮了我蜷縮在長椅上的狼狽身影。
車門打開,沈聿安從駕駛座上走了下來。
他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雖然神情依舊疲憊,但眼神卻很沉穩。
他快步走到我面前,看到我凍得發紫的嘴唇和紅腫的眼睛,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
他脫下自己的外套,不由分說地披在了我的身上。
那帶著他體溫的外套,包裹住我冰冷的身體,一股暖意,瞬間傳遍了四肢百骸。
"走吧,媽。我們回家。"他沒有多問一句,只是彎下腰,輕鬆地拎起了我那兩個沉重的行李箱,轉身向車子走去。
"回家?"我喃喃地重複著這兩個字。
我還有家嗎?
坐進溫暖的車裡,沈聿安遞給我一個保溫杯和一袋麵包。
"先暖暖胃。晚晚在家給您煮了薑湯。"
我擰開保溫杯,裡面是滾燙的熱水。
我喝了一口,一股熱流從喉嚨一直暖到胃裡,驅散了身體里大半的寒氣。
我撕開麵包,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吃得太急,被噎得直咳嗽。
沈聿安又遞給我一瓶水,默默地等我吃完。
車子平穩地行駛在夜色中。
我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心裡五味雜陳。
"小沈……"我終於鼓起勇氣,打破了沉默,"對不起。下午……是我不對,我不該那麼說你。"
沈聿安握著方向盤,目視前方,淡淡地說道:"媽,都過去了。您是長輩,發點脾氣是應該的。"
他越是這麼說,我心裡越是難受。
"老房子的事……"我又艱難地開口,"顧晴她……她……"
"我們知道了。"沈聿安打斷了我,"準確地說,我們早就知道了。"
我猛地一愣,扭頭看向他:"你……你們早就知道?"
"嗯。"沈聿安點了點頭,"周明凱在外面賭錢的事,半年前我就聽說了。我還找人警告過他,讓他收手。沒想到,他非但沒收手,還變本加厲,把主意打到了您的房子上。"
我的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疼得快要無法呼吸。
"那……那你們為什麼不告訴我?"我的聲音都在發顫。
如果他們早點告訴我,我就不會把房子過戶給顧晴,我就不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沈聿安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組織語言。
"媽,您想一想,如果半年前,我們告訴您,顧晴和周明凱在算計您的房子,您會信嗎?"
我噎住了。
是啊,我信嗎?
我不會信。
我只會覺得是顧晚嫉妒妹妹,是沈聿安在挑撥離間。
我甚至會跟他們大吵一架,然後更加堅定地要把房子給顧晴。
"您當時……滿心滿眼都是顧晴和她兒子上學的事。我們說了,只會讓您覺得我們是在阻止您疼愛小女兒,是在跟顧晴爭家產。"沈聿安的聲音里透著一絲無奈,"我們勸不住您,反而會把您越推越遠。"
我無話可說。
因為他說的,就是我一定會做出的反應。
"那……那你們公司破產的事……"我忽然想到了另一個關鍵問題,"也是真的嗎?"
沈聿安握著方向盤的手,微微緊了一下。
車子剛好在一個紅燈前停下。
他轉過頭,看著我,眼神深邃而複雜。
"媽,這件事,等回家了,讓晚晚親口跟您說吧。"
車子最終沒有開回那棟被貼滿封條的別墅。
而是駛入了一個我從未見過的、安保極其嚴格的高檔小區。
車子在地下車庫停穩,沈聿安領著我,坐電梯直上頂層。
電梯門打開,是一條獨立的走廊,正對著一扇厚重的雙開門。
沈聿安用指紋打開了門。
門開的瞬間,溫暖明亮的光線傾瀉而出。
我愣在門口,徹底驚呆了。
眼前是一個比之前那棟別墅還要寬敞、還要奢華的平層公寓。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整個城市的璀璨夜景。
屋內的裝修低調而精緻,每一件家具都散發著"昂貴"的氣息。
顧晚正繫著圍裙,從開放式廚房裡端出一碗熱氣騰騰的薑湯。
看到我,她愣了一下,隨即走了過來,把薑湯遞到我手裡:"媽,您回來了。快,趁熱喝了,去去寒。"
我機械地接過碗,大腦卻已經停止了運轉。
"這……這裡是哪裡?你們不是……不是破產了嗎?不是要去租房子嗎?"
顧晚和沈聿安對視了一眼。
沈聿安關上門,走到我身邊,語氣平靜地投下了一顆重磅炸彈。
"媽,我們沒有破產。"
"公司……也從來沒有過任何問題。"
"之前跟您說的一切,包括別墅被法拍,都是……"
他停頓了一下,一字一句地,清晰地說道:
"都是假的。"
07
"假的?"
這兩個字,像一道驚雷,在我腦海中轟然炸響。
我呆呆地站在玄關,手裡端著那碗溫熱的薑湯,卻感覺不到一絲暖意,渾身的血液仿佛在這一瞬間被凍結了。
破產是假的。
法拍是假的。
資產凍結也是假的。
所以,我下午經歷的那些崩潰、絕望、和撕心裂肺,全都是一場……表演?
一場由我最親的女兒和女婿,為我一個人,精心編排的戲劇?
一股難以言喻的、混雜著震驚、憤怒和羞辱的情緒,猛地衝上我的頭頂。
"你……你們……"我舉起顫抖的手,指著他們,嘴唇哆嗦著,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媽,您先別激動,坐下慢慢說。"顧晚扶著我,想讓我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下。
我卻像被電擊了一樣,猛地甩開她的手,後退了一步,仿佛她是某種可怕的病毒。
"別碰我!"我尖叫道,"你們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要騙我?看我像個傻子一樣被你們耍得團團轉,很有意思是嗎?"
我的質問,迴蕩在空曠而奢華的客廳里。
沈聿安的臉上閃過一絲愧疚,但他沒有迴避我的目光:"媽,我們這麼做,實屬無奈。我們知道,如果不讓您親身經歷一次『走投無路』,您永遠都不會明白。"
"明白什麼?"我紅著眼睛,死死地瞪著他。
"明白您的偏心,對晚晚造成了多大的傷害。"沈聿安的聲音沉靜而有力,"明白您所託非人,您最疼愛的小女兒,根本不值得您傾其所有。"
顧晚走了過來,她的眼圈也是紅的,但眼神卻異常堅定。
"媽,我知道您現在肯定很恨我們。但是,請您聽我把話說完。"
她深吸一口氣,開始講述。
"半年前,聿安查到周明凱在澳門賭博,欠下巨額賭債。他第一時間就想辦法凍結了周明凱的信用卡,並且找人警告了他。我們以為他會有所收斂。但我們低估了他的貪婪和顧晴的自私。"
"他們知道從聿安這裡拿不到錢,就把主意打到了您的房子上。從那時候起,顧晴就有意無意地在您面前哭窮,說孩子上學難,說生活壓力大。而您,對她的話,深信不疑。"
"我勸過您,讓您把房子留在自己手裡,給自己留條後路。可是您不聽。您說我嫉妒妹妹,說我嫁得好就看不起娘家人。"顧晚的語速不快,但每一個字都像一顆石子,砸在我的心湖上,激起陣陣漣漪。
"我們眼睜睜地看著您,一步步掉進他們為您設好的陷阱。我們知道,無論我們說什麼,您都不會信。唯一的辦法,就是讓您親眼看到真相。"
"所以,你們就策劃了這場『破產』大戲?"我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們。
"是。"沈聿安點頭承認,"我讓公司的法務和財務,準備了一套以假亂真的破產文件。那幾個上門評估的,是我公司的員工。別墅……確實是掛牌出去了,但只是做個樣子。我們真正的家,一直在這裡。"
這裡,這套比別墅更私密、更昂貴的頂層大平層,才是他們真正的"巢穴"。
而我,對這一切,一無所知。
我感覺自己就像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我自以為掌控著一切,自以為把兩個女兒都拿捏得死死的。
我以為我把資產給了最需要、也最孝順我的顧晴,然後就能心安理得地去享受顧晚提供的優渥生活。
到頭來,我所有的算計,都在別人的掌控之中。
我最信任的,背叛了我。
而我一直索取的,卻在用一種我無法理解的、近乎殘忍的方式,保護著我。
"所以,你們就這樣,冷眼旁觀,看著我把房子過戶給那個騙子?看著我被掃地出門?看著我像條狗一樣在公園裡挨餓受凍?"我的聲音里充滿了悲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