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六月的天,熱得像個燒紅的鐵鍋。
我攥著985大學的錄取通知書,手心的汗把紙都洇皺了一角。
推開門,客廳里空調開得足足的,冷風裹著水果的甜香撲過來。
繼母劉梅正繫著圍裙從廚房出來,看見我,臉上立刻堆起笑,比冰箱裡的奶油還膩。
「小默回來啦?快過來,媽給你準備了好東西。」
我腳步頓了頓,沒說話。
這個家,我住了五年,從十三歲爸帶著劉梅和她兒子張強進門開始。
五年里,劉梅喊過我無數次「兒子」「小默」,可那語氣里的虛情假意,比樓下小賣部的劣質糖果還齁人。
張強窩在沙發里打遊戲,頭都沒抬,嘴裡叼著根冰棍,糖水順著嘴角滴在價值不菲的沙發套上。
劉梅看見了,也沒罵,只是走過去用紙巾小心地擦著,嘴裡還念叨:「慢點吃,沒人跟你搶。」
我捏緊了手裡的通知書,指節泛白。
「媽,我……」
我剛想把通知書遞過去,劉梅已經轉身進了廚房,很快端出一杯橙黃色的果汁。
玻璃杯擦得鋥亮,果汁里飄著幾片新鮮的橙子果肉,看起來格外誘人。
「知道你今天查成績,肯定緊張壞了。」劉梅把果汁塞到我手裡,「快喝,鮮榨的,補充補充維生素。」
冰涼的杯子貼著掌心,可我心裡卻泛起一股寒意。
劉梅什麼時候對我這麼上心過?
以前我考試考砸了,她會摔著碗筷罵我沒用,浪費家裡的錢。
考好了,她也只會酸溜溜地說「瞎貓碰上死耗子」,轉頭就把我的獎狀藏起來,怕張強看見心裡不舒服。
今天這杯果汁,甜得反常,也假得反常。
我低頭聞了聞,除了橙子的香味,似乎還夾雜著一絲極淡的、說不上來的苦味。
像某種藥片碾成粉融在裡面的味道。
心臟猛地一縮,我想起了上周發生的事。
上周我放學回家,路過劉梅的房間,聽見她在打電話。
聲音壓得很低,但我還是聽清了幾句。
「……那筆錢不能給他……考上大學就飛了……」
「我有辦法……保證他去不了……」
當時我沒多想,只當她是捨不得給我交學費。
可現在看著手裡的果汁,我後頸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怎麼不喝啊?」劉梅在我身邊坐下,眼神緊緊盯著我手裡的杯子,「是不是不好喝?」
她的目光太急切,急切得像是在催我赴死。
張強剛好打完一局遊戲,摔了耳機嚷嚷:「媽,我也要喝果汁!」
劉梅立刻變臉,不耐煩地揮揮手:「你剛喝了兩瓶可樂,喝什麼果汁?一邊去!」
就是現在!
我假裝手滑,杯子「哐當」一聲撞在茶几上,果汁濺出來一小半。
「哎呀,對不起對不起。」我慌忙道歉,趁著彎腰擦桌子的功夫,飛快地把杯子往張強那邊推了推。
張強眼疾手快,一把搶過杯子,仰頭就灌了一大口。
「媽,你偏心!這果汁比可樂好喝多了!」
劉梅的臉「唰」地一下就白了,比牆上的石灰還白。
她衝過去搶張強手裡的杯子,聲音都在抖:「強強!別喝!吐出來!」
張強被她嚇了一跳,一口果汁咽下去,不滿地說:「媽你瘋了?」
劉梅死死盯著張強的臉,手抓著他的胳膊,指節都泛青了。
我站在一旁,冷冷地看著這一幕,手裡的錄取通知書被我揉得不成樣子。
「媽,你怎麼了?」我故意問,「是不是這果汁有什麼問題?」
劉梅猛地轉頭瞪我,眼神里全是怨毒,像要把我生吞活剝了。
「林默!你故意的!」她尖叫起來,「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知道什麼?」我攤開手,一臉無辜,「知道你給我榨了杯果汁,還是知道張強喜歡喝甜的?」
張強被兩人的爭吵弄懵了,撓撓頭:「媽,到底怎麼回事啊?這果汁到底怎麼了?」
劉梅沒理他,指著我的鼻子罵:「你這個白眼狼!我們家供你吃供你穿,你竟然這麼害強強!」
「供我吃供我穿?」我笑了,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我從口袋裡掏出幾張皺巴巴的零錢,摔在茶几上。
「這是我這個月的生活費,十五塊。」
「張強的球鞋,八百八,你眼睛都不眨就買了。」
「他的遊戲機,兩千三,你說他學習累,獎勵他的。」
「我呢?我穿的是張強去年淘汰的校服,洗得都發白了。」
「我晚上寫作業,你說費電,把客廳的燈關了,讓我就著檯燈那點光寫。」
「我感冒發燒,你說我裝病,讓我自己扛著,連一片退燒藥都捨不得給我買。」
每說一句,我的聲音就沉一分。
這些年的委屈,像積壓在心底的洪水,終於要衝垮堤壩了。
劉梅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張了張嘴,卻說不出反駁的話。
「那……那也是因為你爸賺得少!家裡開銷大!」她強詞奪理。
「我爸賺得少?」我冷笑,「我爸每個月工資八千,全都交給你。」
「張強每個月的零花錢就兩千,你買化妝品一個月三千,剩下的錢呢?」
「你別血口噴人!」劉梅急了,伸手就要打我。
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她的手又軟又涼,像條毒蛇。
「怎麼?被我說中了?」我用力一甩,她踉蹌著後退了幾步,撞在沙發上。
張強這才反應過來,跳起來指著我:「林默!你敢打我媽?我跟你拼了!」
他衝過來要撞我,我側身躲開,他撲了個空,摔在地上,疼得嗷嗷叫。
「強強!」劉梅心疼地撲過去扶他,轉頭瞪著我,「你給我等著!等你爸回來,我讓他打死你!」
「好啊,我等著。」我把錄取通知書放在茶几上,「正好讓我爸看看,他的好老婆,是怎麼慶祝他兒子考上985的。」
說完,我轉身回了自己的房間。
我的房間在陽台隔出來的小角落,只有幾平米,放了一張床和一張桌子就滿了。
夏天漏雨,冬天漏風。
我坐在床沿,看著窗外的夕陽。
心裡五味雜陳。
我不是沒想過和爸說劉梅的所作所為。
可每次話到嘴邊,看到爸疲憊的臉,我就說不出口了。
爸和我媽離婚後,一個人帶我過了好幾年,吃了不少苦。
後來遇到劉梅,他才臉上有了點笑模樣。
我不想讓他為難,更不想讓這個家散了。
可我沒想到,劉梅竟然這麼狠心。
為了那筆錢,為了不讓我上大學,她竟然想對我下毒手。
我摸了摸枕頭下的一個舊盒子,裡面放著我媽留給我的遺物——一枚玉墜,還有一張銀行卡。
我媽走的時候,我才八歲,她只告訴我,這張卡里的錢,不到萬不得已,絕對不能動。
現在,大概就是萬不得已的時候了。
門外傳來了鑰匙開門的聲音,是爸回來了。
緊接著,就是劉梅的哭聲,哭得撕心裂肺,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老林!你可回來了!你看看你兒子做的好事!」
我深吸一口氣,推開門走了出去。
爸站在客廳中央,臉色很難看。
劉梅撲到他懷裡,指著我哭:「老林,小默他考上大學,我高興,給他榨了杯果汁慶祝。」
「結果他故意把果汁給強強喝,還動手打我和強強!」
張強也在一旁幫腔:「爸,林默他就是嫉妒我,嫉妒媽疼我!」
爸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帶著詢問,也帶著一絲失望。
我的心像被針扎了一下,疼得厲害。
「爸,我沒有。」我拿起茶几上的錄取通知書,「這是我的錄取通知書,A大的。」
爸的眼睛亮了一下,接過通知書,手都有些抖。
A大是全國頂尖的大學,他一直盼著我能考上。
「至於果汁……」我看向劉梅,「媽,你敢說那杯果汁是乾淨的嗎?」
劉梅的哭聲戛然而止,眼神慌亂地躲閃著。
「你……你胡說什麼!果汁就是鮮榨的,怎麼不幹凈了?」
「是嗎?」我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小的錄音筆,「上周我路過你房間,聽見你打電話,你說『保證他去不了大學』,這話是什麼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