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媳提出分家那天,我正在廚房熬粥。
她站在門口,雙手交叉抱在胸前,說得很直接:"媽,我和建國商量過了,想分家。您單獨過,我們給生活費。"
我關了火,轉過身看她。她眼神閃躲,明顯準備了很久。我沒問為什麼,只說了一個字:"行。"

她愣住了,大概以為我會哭或者鬧。我沒有。五十多歲的人了,什麼場面沒見過。
第二天我就收拾東西搬去了老房子。那是我結婚前住的地方,一直空著沒賣。兒子建國追到樓下,說:"媽,您別這樣,慢慢商量。"我擺擺手:"你媳婦說得對,各過各的清楚。"
頭一個月,我過得挺自在。不用早起給兩個人做早飯,不用小心翼翼地擔心弄出動靜吵到他們午休,不用看兒媳那張時而冷淡時而敷衍的臉。我去老年大學報了書法班,每天寫字喝茶,倒也充實。
兒子每周末會來看我,帶些水果和錢。每次來都欲言又止,我知道他想說什麼,但我不接話茬。有些事,說破了反而難堪。
第二個月,我在小區門口遇到以前的鄰居王姨。她拉著我說了半天閒話,最後突然問:"你兒媳婦身體不好啊?我看她老往醫院跑。"
我心裡咯噔一下,面上不動聲色:"年輕人毛病多,小題大做。"
回家後我還是給兒子打了電話。他說沒事,就是工作累了,讓我別操心。我聽出他語氣里的疲憊,但沒多問。既然分開了,就該有分開的樣子。
三個月那天,兒媳來了。
她站在我門口,眼睛紅腫,手裡拎著菜。我讓她進來,她卻站著不動,突然就哭了。不是那種哭哭啼啼,是咬著嘴唇硬憋,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
我倒了杯水給她,等她情緒平復些。她抹了把臉,聲音啞著說:"媽,對不起。"
我沒說話,等她繼續。
"我懷孕了,三個多月。"她低著頭,"之前不知道,還以為是胃病,一直在看胃。前兩天才查出來。醫生說我體質不好,需要人照顧,建國工作走不開......"
她說不下去了,又開始掉眼淚。
我心裡五味雜陳。原來當初提分家,是因為她覺得我們婆媳性格不合,長期住一起她壓力大。我能理解,畢竟不是親母女,很多事確實不方便。但她大概沒想到,自己會這麼快就需要婆婆。
"為什麼不早說?"我問。
"我也是昨天才敢確定。"她哭得更厲害了,"之前檢查說可能有問題,保不保得住還不一定,我怕您擔心,也怕......怕您說我活該。"
我嘆了口氣。這孩子,把我想得太絕情了。
"收拾收拾,跟我回家。"我站起來。
她抬頭,不可置信地看著我:"媽?"
"怎麼,嫌我老房子小?"我故意板著臉,"不願意就算了。"
"不是不是!"她趕緊搖頭,眼淚還掛在臉上就笑了,"願意,我願意。"
我幫她收拾的時候,她一直跟在後面說話,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說這三個月她有多難受,說建國有多焦慮,說她有多後悔當初那麼衝動。
我聽著,沒接話。有些帳,不必算得太清楚。
晚上我燉了雞湯,她喝了兩碗,臉色總算有點血色。她突然問我:"媽,您當時為什麼答應得那麼快?"
我想了想,說:"你都把話說到那份上了,我還能怎麼辦?拉著你哭求你別走?我這個年紀,已經不做那種事了。"
她眼圈又紅了:"我以為您會生氣,會罵我不孝順。"
"生氣有什麼用。"我夾了塊雞肉給她,"人都是要給自己留後路的。我可以答應你分家,但不能把話說絕了。說絕了,以後就真的沒法回頭。"
她低著頭,筷子停在半空,半天才說:"我懂了。"
其實我知道,她未必真懂。年輕人總以為關係就是非黑即白,要麼親密無間,要麼老死不相往來。他們不明白,真正的關係是有彈性的,可以拉開距離,也能重新靠近,關鍵是別把路走死。
我當初答應分家,不是真的要和他們斷絕關係,只是給彼此一個空間。這三個月,她過得不好,我也不算多開心。但正因為有了這三個月,現在她回來,我們之間反而沒那麼多怨氣了。
她靠在沙發上,手輕輕放在肚子上,輕聲說:"媽,這次我不會再說走了。"
我瞥了她一眼:"說不說走是你的事,我這門隨時開著,進不進來也是你的事。"
她笑了,眼角還掛著淚:"您這話說的,真狠。"
"不狠能活到現在?"我收拾碗筷,"早點睡,明天帶你去醫院好好檢查檢查。"
她應了一聲,看著我進廚房的背影,又說了句:"媽,謝謝您。"
我沒回頭,只是把水龍頭開得更大了些。
其實不必說謝謝。這世上有些關係,不是你對我好我就必須對你好,也不是你傷了我我就一定要記恨一輩子。日子長著呢,誰還沒個需要人的時候。
能低頭來找我,已經不容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