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醫院出來,我把她帶上車,遞給她一瓶溫水和剛買的消炎藥。
她默默地接過,吞了下去。
車裡的氣氛,壓抑得讓人窒息。
我從副駕駛的儲物箱裡,拿出一個牛皮紙文件袋,遞給了她。
「看看吧。」
她疑惑地接過,打開了文件袋。
裡面,是一疊厚厚的資料。
第一份,是私家偵探的調查報告。
報告上,詳細記錄了許陽最近半年的活動軌跡,以及他參與網絡賭博,欠下二十萬高利貸的全部證據。
有他出入地下賭場的照片,有他和債主的聊天記錄,還有一張張觸目驚心的借條複印件。
許嘉的手,開始發抖。
第二份,是一個小小的錄音筆。
我按下了播放鍵。
車廂里,響起了周玉芬和許陽的對話聲,背景音很嘈雜,像是在他們家的客廳。
「……媽,那三十萬首付根本不夠啊!高利貸那邊催得緊,說再不還錢就要我的腿!」是許陽焦急的聲音。
「你急什麼!我跟你說,我已經想好辦法了。你姐就是心軟,等我再哭一哭,鬧一鬧,就說你不還錢就要被抓去坐牢,她肯定會想辦法的。」
「她能有什麼辦法?顧安那邊都把錢凍結了!」
「錢凍結了,房子不是還在嗎?那套婚房,我問過了,值三百多萬!只要想辦法讓你姐把名字去掉,或者讓她同意把房子過戶給你拿去抵押,不就什麼都解決了嗎?」
「她能同意嗎?」
「她不同意也得同意!她是我生的,她的命都是我給的,一套房子算什麼!你放心,媽有的是辦法讓她就範!她就是個蠢的,哭一哭鬧一鬧,她還能不管她親弟弟的死活?」
錄音到這裡,戛然而止。
許嘉的臉,已經沒有一縷血色。
她握著那份調查報告,渾身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
原來,所謂的給弟弟買婚房,只是一個開始。
真正的目的,是一個更巨大的、更貪婪的陷阱。
他們要的,根本不是三十萬首付。
他們要的,是我們那套價值數百萬的婚房。
他們要用我的房子,去填許陽那個賭博欠下的無底洞。
我平靜地看著她,聲音里不帶一絲波瀾。
「我送你回娘家,不是為了報復你,是想讓你自己看清楚,你捨不得、一心向著的那個家,到底把你當什麼。」
「你說得對,婆媳是難處。但那最多只是生活習慣的摩擦,是兩代人的觀念不同。」
「而你的原生家庭,他們不是要跟你摩擦。」
「他們,是要你的命。」
我的話,像一把鋒利的刀,剖開了最後那層血淋淋的現實。
許嘉再也撐不住了。
她趴在方向盤上,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哭聲。
這一次,不是為了委屈,不是為了求饒。
而是為了自己徹頭徹尾的愚蠢和天真。
她為那個家付出了五年,最終,卻只換來一個要將她連皮帶骨吞下去的巨大陷阱。
我沒有安慰她。
有些醒悟,必須伴隨著劇痛。
等她哭夠了,哭到聲音都沙啞了,我才重新發動了車子。
「現在,你想怎麼做?」我問。
她抬起頭,紅腫的眼睛裡,第一次露出了狼一般的狠厲。
「顧安,」她看著我,一字一句地說,「我要他們,付出代價。」
我看著許嘉眼中燃起的復仇火焰,知道那個被原生家庭情感綁架、精緻利己又愚昧無知的許嘉,已經徹底死了。
現在坐在我身邊的,是一個從地獄裡爬回來的,想要復仇的女人。
「好。」我只說了一個字。
我們之間,第一次達成了真正的聯盟。
我沒有讓她凈身出戶,而是重新擬定了一份離婚協議。
財產,我們公平分割。
但有一個前提。
「離婚可以,但帳,要先算清楚。」
我們一起去了法院。
許嘉當庭撤回了之前在家人逼迫下對我提出的「家暴」、「虐待」等不實指控。
取而代之的,是她作為原告,將她的親生母親周玉芬和親弟弟許陽,告上了法庭。
訴訟請求有兩條。
第一,要求周玉芬和許陽,為故意傷害罪(許陽推倒她導致縫針)和誹謗罪(在我的公司樓下拉橫幅),公開道歉並進行精神賠償。
第二,要求他們歸還五年內,以各種名義從許嘉這裡索要的,有明確轉帳記錄的款項,共計二十萬。理由是,這些並非親情贈與,而是在長期精神控制和脅迫下的非自願支付。
法庭上,許嘉提交了她被打傷後錄下的視頻,我提交了周玉芬和許陽在我公司大鬧的錄像。
當那段錄音——他們商量著如何騙取婚房的對話——在法庭上被公之於眾時,周玉芬和許陽的臉,瞬間變成了死灰色。
他們還想狡辯,但在鐵一般的證據面前,所有的謊言都不堪一擊。
但這還沒完。
我將那份關於許陽欠下高利貸的詳細調查報告,連同他的新住址和工作單位,「匿名」地發給了幾個看起來就不好惹的債主。
於是,就在周玉芬和許陽焦頭爛額地應對法院傳票時,他們又收到了債主們的「上門親切問候」。
他們的家門,被潑了紅油漆。
許陽在下班路上,被人堵在巷子裡「友好地聊了聊人生」。
他們再次打電話給許嘉,這一次,不再是咒罵和逼迫,而是聲淚俱下的求饒和哭訴。
「嘉嘉,你救救媽媽啊!那些人要逼死我們啊!」
「姐!我錯了!我真的錯了!你快幫我還錢吧,他們說再不還錢就要剁我的手啊!」
許嘉聽著電話那頭熟悉的哭腔,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她只說了一句:「法庭上見。」
然後,就掛了電話。
我看著她平靜的側臉,在夕陽的餘暉下,像一尊冷硬的玉雕。
我知道,這是她的復仇。
也是她的新生。
她親手斬斷了附著在她身上的毒瘤,哪怕過程鮮血淋漓。
法院的判決很快就下來了。
周玉芬和許陽的誹謗罪和故意傷害罪成立,被判公開道歉,並賠償許嘉精神損失費一萬元。
至於那二十萬,法院考慮到部分款項確實發生在親人之間,帶有贈與性質,酌情判決周玉芬和許陽,償還其中的十五萬元。
十五萬,對這個本就風雨飄搖的家來說,是一筆巨款。
他們當然拿不出錢。
而追債的高利貸,更是不會給他們喘息的機會。
最終,在法院的強制執行和債主的雙重壓力下,他們那套位於老城區的、唯一的房產,被掛上了法拍網。
許陽因為被債主天天堵在公司,鬧得人盡皆知,最終被老闆以「嚴重影響公司形象」為由辭退。
一個大學畢業,本該有大好前程的年輕人,就此成了一個無業游民,終日躲在出租屋裡,靠著周玉芬打零工的微薄收入度日。
房子被拍賣後,周玉芬徹底無家可歸。
她想來投靠許嘉。
在我的建議下,許嘉用我分給她的部分財產,在另一個城區租了一套小公寓,地址對周玉芬和許陽嚴格保密。
她每個月,會定時給周玉芬打一筆錢。
不多,一千塊。
只夠她一個人,在那個城市,餓不死地活著。
這是她作為女兒,最後的,也是唯一的「孝順」。
走投無路的周玉芬,最後找到了我家樓下。
那天我正好下班回家。
她看到我,像看到了救星,一下就跪在了我面前,抱著我的腿哭得老淚縱橫。
「顧安啊!好女婿!你救救我們吧!我們知道錯了!你讓許嘉回來吧,我們再也不敢了!」
我看著她那張蒼老又布滿算計的臉,沒有一絲動容。
我沒有扶她,只是退後一步,隔著一道無形的牆,冷冷地看著她。
「阿姨,人,總要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
「當初你把女兒當商品,明碼標價,想要榨乾她最後一滴血的時候,就該想到有今天。」
「現在,商品下架了,交易結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