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周六下午三點一刻,周大福金店的冷氣開得很足,但我卻覺得後背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那是一種混合了憤怒、寒心和某種即將爆發的快感的生理反應。
「滴——」
隨著POS機吐出那長長的小票,我聽到了一聲清脆的撕紙聲。那聲音在喧鬧的金店裡顯得格外刺耳,像是一把剪刀,咔嚓一聲,剪斷了我對這個家最後的一絲幻想。
婆婆趙桂香手裡緊緊攥著那張剛列印出來的發票,另一隻手拿著那個重達50克、雕著龍鳳呈祥的實心大金鐲子,臉上的皺紋都笑成了一朵風乾的菊花。她的聲音尖利得像劃破玻璃,透著一股理直氣壯的得意:
「婉婉啊,你也別拉著臉。俗話說『長嫂如母』,小強是你看著長大的,如今他好不容易談了個城裡的女朋友,你這個當嫂子的,出這8萬塊錢彩禮那是天經地義!這鐲子,就當是你給弟妹的見面禮了。」
站在她旁邊的小叔子趙強,穿著那件領口已經洗得有點變形的T恤,正一臉諂媚地看著身邊的女孩,連個眼神都沒給我。而那個叫Coco的女孩,也就是我的准弟妹,正漫不經心地玩著剛到手的金鐲子,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嘲諷,連句「謝謝」都沒說。
周圍的顧客都投來異樣的目光,有人竊竊私語,有人指指點點。我想,此刻我在他們眼裡,一定是個被婆家吃干抹凈還不敢吭聲的軟柿子。
如果是以前,我可能會哭,會鬧,會質問丈夫為什麼不接電話,會覺得委屈得天塌地陷。但今天,我沒有。
我整理了一下職業西裝的袖口,露出了那個作為銀行大堂經理練就的、無懈可擊的微笑。我的右手食指,輕輕地、有節奏地敲擊著冰冷的大理石櫃檯面。
「媽,您說得對,長嫂如母。」我看著婆婆那雙因為貪婪而發亮的眼睛,語氣平靜得像是在談論今天的天氣,「既然是母親,那為了孩子好,有些事我必須得管到底。」
這8萬塊錢,原本是我給母親存的白內障手術費。
2.
我是單親家庭長大的孩子,父親走得早,是我媽靠著給別人縫衣服把我供到了大學畢業。她常說,人窮志不能短,手心朝上要錢的日子最難過。所以我工作後拚命攢錢,就是為了讓她晚年能過得體面點。
三天前,我媽打來電話,說眼睛越來越模糊了,醫生建議儘快手術。我當時一邊加班審核這一季度的風控報表,一邊安慰媽說:「錢我都存好了,就在那張尾號8806的卡里,這周末我就帶您去醫院。」
那張卡,我一直鎖在臥室書桌的抽屜里。密碼是我和丈夫李軍的結婚紀念日,這個家裡,只有李軍知道。
昨天晚上,當我打開抽屜準備拿卡時,心裡那股不祥的預感像野草一樣瘋長。卡不見了。
我瘋了一樣給李軍打電話,打了五個,全被掛斷。最後回過來一條微信:「婉婉,媽說小強要結婚,女方非要個大金鐲子鎮場面,家裡實在拿不出錢了。那8萬塊先借急用,等小強結了婚收了份子錢就還你。媽說了,長嫂如母,你別太計較。」
看著螢幕上那行冰冷的字,我突然覺得渾身發冷。長嫂如母?好一個長嫂如母!
我是銀行的大堂經理,每天閱人無數,這雙手摸過無數的鈔票,也見過無數張在金錢面前扭曲的臉。我的手上有繭,那是常年點鈔留下的;我的心上有疤,那是這三年在這個家裡被一點點磨出來的。
為了這個家,我三年沒買過新衣服,護手霜用的是超市打折買一送一的凡士林,瓶底都被我摳得乾乾淨淨。而婆婆呢?每個月拿著李軍給的兩千塊生活費,打麻將、跳廣場舞,動不動就說:「婉婉工資高,花她的怎麼了?」
李軍的工資卡在婆婆手裡,我的工資卡貼補家用。現在,他們連我給親媽的救命錢都要搶。
我沒回復李軍,也沒回家鬧。因為就在我準備衝出家門的時候,我接到了一個同行的電話。在這個圈子裡,風控經理的消息總是最靈通的。
「林姐,聽說你小叔子要結婚了?女方叫王倩,英文名Coco?」
「對,你怎麼知道?」
「林姐,你最好查查這個Coco。她在我們行的反洗錢系統里,雖然沒立案,但有個高風險標記……」
3.
那一刻,我捏著手機的手指節發白,心裡卻湧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冷靜。那種感覺,就像是獵人聞到了狐狸的騷味。
金店裡,Coco的表現真的很「精彩」。
從進店開始,她就沒有正眼看過那些設計精美的鑽戒或者項鍊。她徑直走到黃金櫃檯,指著最重、最粗的款式問:「這個多少克?工費多少?回收的話折舊費怎麼算?」
那種眼神,太熟悉了。不是新嫁娘挑選首飾時的喜悅和羞澀,而是一種屠夫打量豬肉的眼神,充滿了估值和算計。
「阿姨,我就要這個實心的,50克,看著就有分量。」Coco挽著婆婆的胳膊,聲音嗲得讓人起雞皮疙瘩,「以後要是家裡有個急用,這東西變現也快,我是為了咱們趙家著想。」
婆婆聽得心花怒放,連連點頭:「還是Coco懂事,不像某些人,就知道買些華而不實的東西。」說著,她還狠狠剜了我一眼。
我站在一旁,看著Coco那個所謂的名牌包。那是某大牌去年的限量款,專櫃價兩萬八。但我分明看到,包帶連接處的走線有一處明顯的跳針,五金件的光澤也有些發暗。
更重要的是,Coco在挑選首飾的過程中,每隔兩分鐘就會看一次手機。每次看手機時,她的眼神都會下意識地瞟向店門口的保安,或者快速掃視周圍的攝像頭。
這是一種本能的警惕,也是一種做賊心虛的慌亂。作為銀行人,我對這種眼神太敏感了。那些拿著假身份證來開戶的人,那些試圖用不明資金轉帳的人,都有著同樣的眼神。
「一共是八萬三千二百元。」櫃員小張禮貌地報出數字,「刷卡還是現金?」
婆婆豪氣地一揮手:「刷卡!刷這張!」
她從兜里掏出的,正是我的那張尾號8806的銀行卡。
看到那張卡的瞬間,我的心臟猛地收縮了一下。那是我熬了多少個大夜,省了多少杯咖啡,才一點點攢下來的。每一分錢里,都藏著我對母親的愧疚和愛。
「婉婉,輸密碼啊!」婆婆把POS機遞到我面前,語氣不耐煩,「愣著幹什麼?大家都看著呢,別給老趙家丟人!」
小叔子趙強也在旁邊催促:「嫂子,你就快點吧,Coco都站累了。」
我看著這一家人醜陋的嘴臉,突然想笑。
4.
我走上前,手指懸在鍵盤上。那一刻,我很想把這台機器砸在他們臉上。但我忍住了。我知道,如果要讓惡人付出代價,就必須讓他們先得意到忘形。
我輸入了密碼。
「滴——交易成功。」
婆婆長舒了一口氣,臉上那緊繃的肉終於鬆弛下來。她一把搶過櫃員遞來的小票和發票,那動作快得像是在搶奪戰利品。
「好啦好啦,這下心踏實了。」婆婆愛不釋手地摸著那個金鐲子,轉頭對Coco說,「Coco啊,來,媽給你戴上。這可是咱們趙家的傳家寶了。」
Coco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貪婪,她伸出手腕,卻並沒有急著戴,而是說:「哎呀阿姨,這麼貴重的東西,這麼戴著太招搖了。先裝起來吧,發票給我,我有用。」
「發票?」婆婆愣了一下,「你要發票幹啥?」
「保修呀,還有以後要是款式舊了想換,沒發票人家不認的。」Coco撒嬌道,「再說了,這既然是給我的彩禮,發票當然得歸我保管,這代表所有權嘛。」
婆婆被哄得找不著北,連聲說:「對對對,還是你想得周到。給,拿著。」
婆婆將那張剛剛列印出來、還帶著熱氣的發票遞了過去。
Coco的手指修長,做了精緻的美甲。只是那指甲邊緣有些粗糙,像是為了這次見面臨時貼上去的甲片。她的指尖觸碰到了發票的邊緣,眼底的喜色已經掩飾不住了。
就在這一瞬間。
我突然伸出手,兩根手指穩穩地夾住了發票的另一端。
「慢著。」
聲音不大,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冷硬,在嘈雜的金店裡顯得格外清晰。
空氣仿佛凝固了一秒。
婆婆愣住了,隨即勃然大怒。她沒想到在這個節骨眼上,我會突然發難。她瞪圓了眼睛,唾沫星子噴了我一臉:「林婉!你又要作什麼妖?錢都刷了,你難不成還想退?我告訴你,門都沒有!別在這給我丟人現眼,把手鬆開!」
趙強也急了,衝上來就要推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