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在夜色中疾馳,我正閉目養神,手機突然響起。妻子李小紅的聲音透著一種我從未聽過的慌張:"昊東,你在哪兒?"
"在去北京的火車上啊,怎麼了?"我坐直身子,心中升起不祥的預感。
"你媽的壽宴……宴會結束了,一百桌的帳單,竟然沒有一個人結帳。"她的聲音顫抖著,"酒店經理都急瘋了,所有人都在互相推諉,場面特別尷尬。"
我愣住了,腦海中瞬間浮現出那個熟悉的畫面——豪華的宴會廳里,滿桌的山珍海味,觥籌交錯的熱鬧場景。可是現在,她告訴我沒人結帳?
"張明他們呢?張慧呢?還有昊西和昊南?"我的聲音不自覺地提高。
"都在場,但是……"李小紅欲言又止,"昊東,你快回來吧,這事兒恐怕……"
電話那頭傳來嘈雜的聲音,似乎還有人在爭論什麼。我握著手機的手在顫抖,窗外的夜色如墨,恰如我此刻的心情。
這場我們被"遺忘"的壽宴,為什麼最後會演變成這樣?
01
二十五年前,父親因為一場意外去世時,我剛滿二十歲。那時候張秀芳剛嫁給父親不到一年,肚子裡還懷著昊西。
記得父親的葬禮上,張秀芳哭得撕心裂肺,我當時還以為她是真心愛著父親的。她抱著我的胳膊說:"昊東,以後我就是你媽,咱們一家人要好好過日子。"
那時的我單純地相信了她的話。父親留下的房產和積蓄,我都沒有爭取,全部交給了這個新媽媽。我想著她懷著身孕,又失去了丈夫,生活一定很艱難。
張秀芳很快就生下了昊西,第二年又生了昊南。我看著這兩個小東西,心裡想著他們是父親的血脈,就像親弟弟妹妹一樣疼愛他們。
可是隨著孩子們慢慢長大,張秀芳的態度開始發生微妙的變化。她開始介意我叫她"媽",說這樣叫讓人誤會我們是親母子。她更願意我叫她"阿姨"或者直接叫名字。
"昊東啊,你也老大不小了,該考慮自己的事情了。"她經常這樣暗示我應該搬出去住。
我那時剛工作,收入微薄,根本買不起房子。張秀芳卻開始計較起生活費來,每個月都要我上交工資的大部分。她說家裡開銷大,三個孩子要養,壓力很大。
我默默承受著這一切,因為我始終記著父親臨終前說過的話:"昊東,你是老大,要照顧好這個家。"
直到我二十五歲那年結婚,才真正搬出了那個家。
02
結婚後的日子裡,張秀芳和我們的關係變得更加微妙。每次有什麼家庭聚會,她總是最後才通知我們,有時甚至忘記通知。
昊西考上大學那年,她辦了二十桌慶祝宴。我是從別人那裡聽說的,趕到酒店時,宴會都快結束了。張秀芳看見我,臉上閃過一絲尷尬,說:"哎呀,忘記通知你了,你看我這記性。"
昊南結婚時,她辦了三十桌。這次倒是提前通知了我們,但要求我們隨禮兩萬塊。我當時一個月工資才三千,為了湊這兩萬塊,小紅賣掉了她媽留給她的金鐲子。
而張明和張慧這兩個張秀芳的親生兒女,待遇就完全不同了。張明開公司缺錢時,張秀芳把父親留下的兩套房子賣了一套給他做啟動資金。張慧出國讀書,她又賣了另一套房子。
"反正這些房子遲早都是要給孩子們的,早點用也一樣。"她這樣對我解釋。
但我知道,在她心裡,我從來就不是那個"孩子"。
這些年來,昊西和昊南對我的態度也很複雜。有時候他們會叫我一聲"大哥",但更多時候,他們跟著張秀芳的態度走。特別是後來他們都事業有成,買了房買了車,就更少主動聯繫我了。
張明倒是偶爾還會客氣地叫我一聲"哥",但那種疏離感是明顯的。張慧更是把我當成了外人,每次見面都很客套,從不多說一句話。
我和小紅經常在家裡討論這些事情。小紅說:"你對他們太好了,他們反而不珍惜。你看看人家張明,自己的房子買了三套,而你到現在還在還房貸。"
我總是沉默,因為我不知道該說什麼。血緣關係就是這樣奇妙的東西,明明沒有血緣,但因為父親的關係,我們成了一家人。可是這種家人關係,到底有多深,連我自己都說不清楚。
03
三個月前,張秀芳開始張羅她的七十大壽。這件事我是從兒子思源那裡聽說的,他在微信群里看到了相關的討論。
那個微信群叫"溫馨大家庭",建群的時候我也在裡面。但後來不知道什麼時候,我被悄悄移出了群。小紅說這肯定不是意外,但我選擇了沉默。
思源告訴我,群里討論得很熱烈,大家都在商量壽宴的各種細節。張明提議在市裡最好的五星級酒店辦,張慧建議邀請所有親戚朋友,昊西負責聯繫攝影攝像,昊南負責準備節目表演。
每個人都有具體的分工,唯獨沒有提到我們。
我讓思源幫我問問具體的安排,結果得到的回答是:"哦,陳昊東叔叔可能比較忙,就不麻煩他了。"這話是張明說的。
比較忙?我確實工作繁忙,但如果是母親的壽宴,再忙我也會參加。問題是,他們根本沒有徵求過我的意見,就直接決定了"不麻煩我"。
小紅當時就生氣了:"什麼叫不麻煩?這是你媽的七十大壽,你是長子,怎麼能不參加?"
我勸她消消氣,說也許他們是好意,知道我工作壓力大,不想給我添負擔。但我心裡明白,這不是體貼,而是排斥。
後來我主動打電話給張秀芳,問壽宴的事情需要我做什麼。她在電話里支支吾吾,最後說:"昊東啊,你工作那麼忙,就不用操心這些事了。到時候你們一家三口來吃個飯就行了。"
"具體什麼時間,在哪裡?"我追問。
"到時候再通知你吧。"她含糊其辭地應付過去。
又過了一個月,我再次主動詢問,張秀芳說日期還沒定,讓我耐心等等。但是思源從朋友那裡打聽到,日期早就定了,就在這個周末,酒店也早就訂好了。
我終於意識到,他們根本不打算讓我參加這個壽宴。或者說,他們希望我識趣地主動放棄參加。
那天晚上,我和小紅在陽台上站了很久。城市的燈火在腳下閃爍,我們的心情卻沉重如山。
"二十五年了,我以為時間會改變一些東西。"我對小紅說,"但現在看來,有些東西永遠不會變。"
小紅握住我的手:"昊東,要不我們就別去了吧。既然他們不歡迎我們,我們又何必自討沒趣?"
我點點頭,心裡已經下了決定。
04
壽宴前一周,我接到了公司安排的出差任務,需要去北京談一個重要的項目。時間正好是周末,也就是張秀芳生日那兩天。
這個巧合讓我鬆了一口氣。我可以名正言順地避開這個尷尬的場面,不用去面對那種被邊緣化的感受。
我把出差的消息告訴了小紅,她沉默了一會兒,說:"也好,省得大家都難堪。"
按理說,我應該主動聯繫張秀芳,告訴她我不能參加壽宴的原因,並且表達歉意。但是我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沒有打這個電話。
我想著,反正他們本來也不希望我參加,我不去不是正好符合他們的心意嗎?
周五晚上收拾行李的時候,小紅問我:"你真的決定不告訴他們你要出差?"
"告訴了又怎麼樣?"我苦笑著說,"他們會挽留我嗎?還是會改期?都不會。他們最多客套地說一聲可惜,然後繼續按原計劃進行。"
小紅嘆了口氣:"昊東,我知道你心裡委屈。但不管怎麼說,她養大了昊西和昊南,這些年也不容易。"
"我知道。"我停下手裡的動作,"我從來沒有怪過她什麼。我只是覺得累,累得不想再假裝什麼都無所謂了。"
那天晚上我們都沒睡好。第二天一早,我就拖著行李箱出門了。
在去機場的路上,我收到了思源發來的消息:"爸,奶奶今天過生日,你們不去嗎?"
我回覆:"爸爸出差了,你和媽媽代表我們家去一下吧。記得隨禮。"
"隨多少?"
我想了想,回覆:"一萬吧。"
這是我們家兩個月的伙食費,但作為兒子,這是我最後能做的了。
飛機起飛的時候,我看著腳下越來越小的城市,心裡五味雜陳。我不知道這樣的逃避是對是錯,但至少,我不用去面對那些虛偽的笑容和客套的寒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