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感覺到,他扶向我的手,在半空中僵住了。
他的眼神里,那最後一點孺慕之情,被失望、怨恨和冰冷的隔閡所取代。
我親手,把唯一的盟友,推向了對立面
我在醫院的病床上醒來。
白色的牆壁,白色的床單,空氣中瀰漫著消毒水的味道,一切都白得刺眼。
旁邊沒有一個人。
不是徐靜,不是顧宇,甚至連兒媳李曉都不在。
我堂堂一個退休幹部,居然落得個孤身一人躺在病房的下場。
屈辱和憤怒像毒蛇一樣啃噬著我的心臟。
我掙扎著坐起來,拔掉手上的輸液針,不顧護士的阻攔,自己辦了出院手續。
我不能倒下,我還沒輸!
房子是她的名字又怎麼樣?那是婚內共同財產!打官司,我至少能分到一半!
我顧立民,絕不會落得一個凈身出戶的下場!
我從醫院出來,沒有回家——那個已經不屬於我的家。我在附近找了一家還算體面的賓館住了下來。
當務之急,是找一個最好的律師。
而打官司,需要錢。
我的底氣,來源於我那筆存了半輩子的養老本,整整二十萬的定期存款,那是我最後的堡壘。
我拿出那張我珍藏多年的存摺,直奔銀行。
坐在VIP客戶室里,我稍微找回了一點往日的尊嚴。我把存摺和身份證遞給客戶經理,語氣平淡地吩咐:「把我這張定期轉成活期,全取出來。」
經理恭敬地接過,在電腦上操作了一番,臉上的表情卻逐漸變得為難起來。
「顧先生,不好意思,您這筆存款……目前處於凍結狀態,無法支取。」
「凍結?」我皺起眉頭,「怎麼會凍結?我自己存的錢,誰敢凍結?」
經理擦了擦額頭的汗,小心翼翼地解釋道:「是這樣的,因為您這張存摺設置了共有人。就在今天上午,共有人徐靜女士,拿著她的身份證和你們的結婚證,來辦理了掛失業務。按照規定,帳戶共有人一方辦理掛失,帳戶就會被臨時凍結,需要雙方同時到場,才能解除。」
我的大腦「轟」的一聲,好像又被炸了一次。
當年辦這張存摺的時候,徐靜為了圖個安心,求我把她的名字也加上。我當時想著,密碼只有我知道,存摺也在我手裡,加個名字無傷大雅,還能顯得我「大度」,就同意了。
我千算萬算,沒算到這一步!
我掏出手機,手指顫抖地撥通了徐靜的電話。
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起,那頭傳來她一如既往的、冰冷平靜的聲音:「喂?」
「徐靜!你到底想幹什麼?你憑什麼凍結我的錢!」我壓抑著怒火,低聲嘶吼。
電話那頭傳來一聲輕笑,那笑聲里充滿了不屑和嘲弄。
「顧立民,你的錢?你是不是忘了,我們還是合法夫妻?」
「你不是最喜歡講規矩,講法律嗎?我現在就跟你講講規矩。我諮詢過律師了,我們這種婚內AA制,在法律上根本不成立。你存摺里的二十萬,屬於夫妻共同財產,有我的一半。」
「你的退休金九千塊一個月,我跟著你AA,一分沒花你的。我當保姆辛辛苦苦賺的血汗錢,你卻想讓我給你兒子——不,是給我兒子——分一半奶粉錢。天下有這麼便宜的事嗎?」
「現在,我們就用法律,好好算算這幾十年的總帳。」
「嘟…嘟…嘟…」
電話被掛斷了。
我握著冰冷的手機,手腳一片冰涼。
一股徹骨的寒意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我最引以為傲的錢,我最有力的武器,我最後的依仗……
現在,成了套住我自己的枷鎖。
我,被將軍了。
我像一具行屍走肉,從銀行里走了出來。
外面陽光明媚,我卻感覺渾身發冷。
走投無路。
這四個字,從未離我如此之近。
不,我還有最後的希望。
只要我能證明,我被欺騙了三十年,我是受害者,我就能在道德上、在輿論上扳回一城!
親子鑑定!
徐靜能做,我也能做!我要拿到一份屬於我自己的、絕對權威的鑑定報告!
我偷偷給顧宇打了個電話,用一種近乎哀求的語氣,說我想見見孫子。
顧宇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心軟了。他讓李曉抱著孩子,在樓下的小花園裡跟我見了一面。
李曉全程對我冷著臉,抱著孩子站得離我八丈遠。
我假裝逗弄孫子,趁她不備,迅速從孩子頭上薅下來幾根細軟的頭髮,又從顧宇掉落在外套上的一根頭髮里,小心翼翼地捻起一根,用紙巾包好,揣進了兜里。
做完這一切,我感覺自己像個卑劣的小偷。
但為了翻盤,我顧不上這麼多了。
拿到鑑定樣本後,我的心裡稍微安定了一些。
但這還不夠。我需要顧宇站在我這邊。
我再次約顧宇見面,這次,我選在了一家高級茶館。
我給他泡上頂級的大紅袍,聲音放得無比溫和:「兒子,我知道你心裡也亂。但是你想想,血濃於水啊。那個女人,她騙了我們父子倆三十年!你現在還認她做媽,你對得起我嗎?」
我見他低頭不語,便加大了籌碼:「顧宇,你聽爸的。你回去勸勸你媽,讓她把房子和錢都交出來,跟我認個錯。只要你幫我辦成這件事,爸保證,我名下所有的財產,將來都是你的!那二十萬,我立刻就轉給你!」
威逼利誘,軟硬兼施,這是我過去對付他最管用的一招。
顧宇果然動搖了。他的眼神里流露出掙扎和貪婪。
他回家後,大概是真的和我那個「好兒子」一樣,跟徐靜大吵了一架。
結果可想而知。
晚上,我接到了徐靜的電話。
她的聲音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冷。
「顧立民,你除了會用錢收買人心,還會什麼?你把我唯一的兒子,也教成了一個只認錢的廢物。」
「你讓他來質問我,不如你自己來聽聽真相。」
在我的追問下,徐靜終於開口了。
她的聲音像是從遙遠的時空傳來,帶著一股陳年的冰霜。
「三十一年前,你為了評那個副科長的位置,主動申請去市委黨校脫產學習了半年。對吧?」
我愣住了,確有其事。那是我事業上的一個重要跳板。
「那時候,我剛懷上顧宇,孕吐得天昏地暗,吃什麼吐什麼。我給你打電話,想讓你周末回來看看我。你是怎麼說的?」
她頓了頓,似乎在回憶我當時的原話。
「你說,『哪個女人不生孩子,就你這麼嬌氣?我正在陪領導打牌,別拿這種小事來煩我!』然後就掛了電話。」
我的心臟猛地一縮。好像……好像是說過類似的話。
「後來,有一次半夜,我高燒到快四十度,渾身滾燙,意識都模糊了。我掙扎著想去醫院,可剛走到門口就摔倒了。電話也夠不著。」
「是住在我們對門,那個你一直看不起的、剛死了老婆自己帶個孩子的窩囊廢,老周,聽到了我摔倒的聲音,一腳踹開我家的門,二話不說把我背起來,深更半夜跑了三條街,才把我送到醫院。醫生說,再晚來半小時,大人孩子都危險。」
「我在醫院住了一個星期,你一個電話都沒有。全程,都是老周和他那個半大的兒子,在醫院和家之間來回跑,給我送飯,照顧我。」
徐靜沒有明說後面的事情,但真相已經不言而喻。
那個我眼中窩囊、沒出息的鄰居,在我為了前途對妻兒不聞不問的時候,給了她最需要的溫暖和依靠。
而我,這個所謂的丈夫,親手將自己的妻子,推向了另一個男人的懷抱。
我才是那個親手給自己戴上綠帽子的罪魁禍首。
電話那頭,徐靜的聲音還在繼續,像是在宣判我的死刑。
「哦,對了,還有一件事忘了告訴你。」
「顧宇,他幾年前就知道了。他有一次打掃書房,無意中翻到了我當年寫的日記。」
我如遭雷擊,渾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間凝固了。























